下雨了,开始还只是几滴萧疏的水滴,落在窗前塑料棚子上,敲打出几声喑哑的嘀哒,尔后便大起来,变成酣畅淋漓连续不断的鼓点。天上时而响起几声闷雷,点缀着平静的雨声;偶尔划过几道闪电,照亮着黑暗的夜空。
抬头望去,窗外朦胧一片。漆黑的夜幕下,路边的街灯发出淡淡的黄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洁净的倒影。汉江与对岸的万家灯火都湮灭在浓浓的雨幕中,只有偶尔在桥上匆匆飞驰而去的汽车在诉说着它的存在。
这雨,像一堵围墙,隔绝了城市的扰嚷,阻断了尘嚣的喧哗,围成了一个仅属于我自己一人的小天地。
于是,打开录音机,捧出一本书,在淡黄色的台灯下品读。班德瑞的《蓝色天际》与窗外的潇潇夜雨揉合在一起,奏响远离尘嚣的天籁之音。窗外的闪电闪耀在书桌的字句上,照亮一个心中的国度。
偶然从记忆的碎片中拾掇起一句诗:“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然后想起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诗人。合上书,默想着关于他的故事。六百年前的那个秋雨绵绵的夜晚,他孤身一人,躺在不知哪个被遗忘的山野孤村中,看着淡淡灯光,倾听潇潇落雨,无法入眠。头上的青丝早已化作暮色寒风中的积雪,然而年轻时立下的鸿鹄之志却丝毫不曾改变。在这无眠之夜,他却念叨着那个已是风中飘絮,雨里残花的朝庭,回忆着北方冰天雪地的河流,憧憬着自己策马扬鞭驰骋沙场的背影。只可惜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在那时,陆游恐怕没有我今天的悠然与惬意,可以品书听雨,尽享诗意。那时他心中究竟是惆怅?是担忧?是壮心不已的激动?还是其他呢…全都无迹可寻,只履蔷涿钍峙嫉玫摹耙估晃蕴绱涤辏肀尤朊卫础!比煤笕巳ネ魄谩⒋Α
历史真是爱捉弄人。赋予那些多愁善感的诗人大济天下的雄心,却舍不得赐给他一方实现抱负的舞台。让他们只能对着王谢、朱门摇头叹气,捶胸顿足,实在是气不过,就找一纸一笔,把肚子里的郁闷、愤怒全泼在纸上,化作一首首无人弹唱的苦吟。最后干脆一走了之,藏进僻静的山野,过“采菊东篱、种豆南山”的生活,希望能忘却那些宦海的污浊,市井的庸碌。其实到头来,他们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但这也正是造物者的高明。试想一下,倘若那些曾经扼腕叹息,仰天痛哭的诗人们都称心如意地得到了重用,纠缠于案牍之中,碌碌于公堂之上,整日“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那么那些雨夜的忧叹,乌衣巷口的感慨,三闾庙前的凭吊,蜀相祠前的吟咏……又复何存?这看似是上天的无情,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成全,成全了这些诗人的伟大。
一列火车从远方开来,用铿锵声轧断了我的思绪,然后消失在浓密的雨幕中,录音机里的音乐早已停了,窗外的雷和闪电也都休息了,只剩下雨,萧疏地落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