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琴
上高中时,学校坐落在清江边上的一个小村子里。宁静的村落三面临水,四季风景如画,如同古人笔下的世外桃源,但也极其偏僻闭塞,连买一根针也非要上十里外的小镇不可。
这可苦了我们这群高三的可怜虫。读书实在太耗心智了,以至于整天唯一的感觉就是饿,连睡梦中都是各种各样令人垂涎的好吃的東西。不知是谁带了一罐糖来,是那种黄亮如金、细软如沙的黄砂糖。
于是,寝室里便流行罐装的黄砂糖。十二个糖罐,恰似我们十二个女孩子,亲亲热热地排成一排。临睡前,美滋滋地喝上一杯热腾腾的糖水,便能甜甜地进入梦乡。
在我们之中,唯独秦霜是不大喝糖水的。因此她那个别致的青瓷陶罐里的糖,比起我们的总是又多又满。每晚,我们一边喝着糖水,一边叽叽喳喳地聊天打闹,秦霜总是在灯下读着她那本似乎永远也读不完的小说,问她为什么不喝,她总是说:“坏牙齿呢!”
后来有人跟我咬耳朵,说秦霜的糖罐根本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她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年迈的外婆一起过活,学费都交不齐,哪还有闲钱买糖吃?她那一罐糖,吃了再没得添的,又怕人瞧不起,就说什么坏牙齿的鬼话!我听了之后觉得心头一紧,有股说不出的悲凉。
一天,我做完课间操,觉得口渴,就匆匆忙忙回寝室找水喝,经过寝室门前的花坛时,不经意地向寝室的窗户一瞥,却见秦霜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什么东西,不由一惊。细细看去,她竟是在吃糖呢!她挨个儿从每个糖罐里舀上一大勺,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我看得目瞪口呆。可不知怎的,慢慢地,所有的惊讶、愤怒、鄙夷渐渐散去,两行温热的泪却无声无息地淌下来,滴落在那暗香袭人的花丛中。我悄悄地离开了那扇窗户,贼一样地潜回教室。
晚饭后,待一寝室的人走得一个不剩,我一跃而起,飞快地闩上门,拉上窗帘,一把抱起我的糖罐,先给另外的几个糖罐逐一补上一大勺糖,然后,将剩下的通通倒进那个青瓷糖罐。接着,我又从箱子里抽出一袋糖,倒入自己的空罐儿。胆战心惊地忙完这一切,我狂跳不止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一晃多年过去了,前不久,我收到了一封寄自深圳的来信。信是这样写的——
晓琴:
你一定还记得那个糖罐吧,那是我外婆的嫁妆,据说还是宫廷里的东西。现在,居然有人愿出五万元买它呢!我舍不得出手,因为,你倒进去的糖,远远不止值这个数。那个偷糖吃的女孩儿,她其实察觉到了花丛中的那双眼睛——那是世界上最纯最美的眼睛。
因为我的注视,那个差点成为小偷的女孩,在后来充满苦难的岁月里,却再也不曾轻举妄动。不用说,这封信是我多年的挚友——已任深圳一家电脑公司执行总经理的秦霜寄来的。
(发稿编辑:朱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