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嫡
心脏得了病,可以做心脏移植手术,换一颗心脏;那要是良心得了病,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呢?
1.将心换心
陈子豪是長青医院著名的心脏外科医生,也是省内最年轻的心脏移植专家。一年前,他所在的科室接收了一位女病人,名叫王莹,被确诊心衰,需要心脏移植,但一直没等到合适的心源。
王莹的父亲名叫王涛,是个做生意的,经济状况不错。王莹住院第一天,王涛就找到陈子豪,给他塞红包,请他把王莹的心源顺序往前排。陈子豪告诉他,心源顺序是按医院会诊结论排位的,不能加塞。王涛干脆去找院长,也不好使,这才消停。
这天,陈子豪去巡查病房,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只见护士白冰气呼呼地从病房里走出来,陈子豪问:“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白冰皱着眉说:“王涛盯上102病房那个女人了,非让人家捐献心脏。”102病房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得了严重的肾病,是在家昏倒后,儿子背她到医院来的。
陈子豪想了想说:“劝病人过世后捐献器官是好事,有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白冰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可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样。那女人家里很穷,丈夫死得早,儿子智商还有点问题。她一醒过来就吵着要出院,她儿子死活不让,王涛听见了,就赶紧跑去了。”
陈子豪也叹气道:“病人的肾脏已经坏死,错过了手术期,大概还能活一个月,她儿子如果能劝她捐献心脏,也不是坏事。”
正说着,王涛跑出来拉着陈子豪说:“陈医生,快进来,她信不过我,只信得过医生。”
陈子豪和白冰跟着王涛走进病房,只见那女人脸色蜡黄,强撑着坐起来。她儿子二十来岁,憨憨的样子,眼睛盯着妈妈,手里拿着一只女式皮鞋摆弄着,不知道在干什么。王涛指着陈子豪说:“这是陈医生,很有名的,他作证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女人费力地说:“陈医生,王老板说,他负责我的住院费,我死后把心脏捐给医院,如果他女儿能用上我的心脏,就给我儿子二十万。”陈子豪吃惊地看着王涛,二十万可不是小数目,自己一直想出国深造,就因为钱不够才一推再推。
白冰小声说:“医院规定,不允许有偿捐献。”
王涛一挥手说:“我知道,但这捐献本身跟我女儿没关系,她是捐给医院的。我只是跟她签个协议,只要我女儿用上她的心脏,我就愿意给她儿子二十万作为感谢。”
陈子豪摇摇头说:“话是这么说,但按心源顺序,你女儿现在排在第一位,她捐给医院和捐给你女儿其实是一样的。”
王涛固执地说:“反正这不违反规定,她毕竟不是直接捐给我女儿的!”
这时,那小伙子忽然说话了:“妈,你看我修好了。你不用出院了,我能赚钱。”那女人接过他手里的鞋看了看,慈爱地笑了:“小军修得很好!以后修好一双鞋,就跟修鞋的人要两块钱,知道吗?”小军点点头,又继续低头摆弄鞋子。
很快,王涛和那女人签了协议,陈子豪还是默许了。他知道这样做是不严谨的,但他觉得这对王莹和女人都有好处,尤其是看着那个傻乎乎的、一直努力跟妈妈学修鞋的小军,陈子豪觉得自己做的不是坏事。
一个月后,女人在医院里安然离世,按照她生前的捐赠协议,心脏被取出,按照手术顺序,王莹将是第一个接受移植者。然而就是这么巧,在女人去世的当天,本省另一家医院也送来一个心源,是一个车祸死亡的人,生前签过捐赠协议。医院很高兴,这下可以解决两个患者的心源了,于是通知排在第二位的人也做好手术准备。
2.换了谁的
这天半夜,白冰用保温盒装着饺子,蹑手蹑脚地走向陈子豪的办公室。为了斟酌这两台心脏移植手术,他一直在加班研究方案。白冰脸上有点发热,正想推门,忽然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她心说幸亏没贸然闯进去,否则就丢人了,可这么晚谁会找陈子豪呢?她贴着门听,原来是王涛。
只听王涛说:“这对你是小事一桩,为什么不肯帮我?”陈子豪似乎有点生气:“你明明答应了人家,怎么能言而无信?”王涛说:“因为当时只有一颗心脏,我为了救女儿倾家荡产也愿意。可现在有两颗,我为啥要花冤枉钱?”陈子豪说:“虽然有两颗,但这女人是和你女儿配过型的,虽然不是最佳,但能用;另一颗心脏现在还在检测配型,有可能不匹配。”
王涛说:“就算你用了那女人的心脏,只要你说不是,谁敢说是?”陈子豪冷冷地说:“我不会这么做的。”王涛小声说:“陈医生,我听说你已经申请了两年公费出国深造,但医院始终不批,这样你想出国就全靠自费,没错吧?”陈子豪沉默了一会儿说:“有这事。”
王涛压低声音说:“你帮我这一次,我给你五万元,至少够你留学一年的。”陈子豪问:“你既然有钱,为什么非要不认账呢?”王涛叹了口气说:“陈医生,实不相瞒,女儿得病后,花钱如流水。二十万我有,但付完也就倾家荡产了,生意没法周转,我也就完了。我要真有办法,这丢人的事我能干吗?你帮我这一回,等我缓过劲来,我不会亏待你,也不会亏待那傻子。”
陈子豪还没说话,一个值夜班的护士从走廊经过,看见白冰就问:“干吗呢?过来帮我个忙。”白冰吓得赶紧跑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白冰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想知道陈子豪和王涛对话的结果。然而当天连续两台手术,陈子豪一直在忙碌,根本没机会单独见面。当陈子豪从手术室里出来时,白冰看见他脸色苍白,不知是真的累坏了,还是另有原因。
第二天,白冰炖好一罐汤,去宿舍找陈子豪。她要给陈子豪补补,也要问问心里的疑问。然而宿舍的医生告诉他,陈子豪做完手术就直接回家了。他家在本市,回家休息也不奇怪。白冰顾不得矜持,直接打车到了陈家。
这是一个老旧的筒子楼,白冰之前给陈子豪送文件来过一次。陈子豪的父母都在家,他们对这个漂亮的护士印象很好,热情接待。白冰环视着只有四十平米的屋子问:“陈医生呢?医院让我来看看他。”陈母诧异地说:“他走了啊,你不知道吗?”白冰一愣:“去哪儿了?”陈母说:“他昨晚回来说医院已经批准他出国深造,他先去北京看他老师,顺便办手续,然后直接从北京出国。”
白冰心里一动,陈子豪想出国的事她知道,但这走得未免也太仓促了。她试探着问道:“出国深造,要不少钱吧?”陈母笑着说:“子豪说美国的医学院批准了他的奖学金,家里不用出学费,他只拿了点路费。”白冰听了,心顿时往下一沉。
从陈家出来后,白冰径直回到医院去找院长:“陈医生出国了?医院批准了?”院长一脸无奈地说:“我哪舍得放他走?他需要医院批准是要申请医院的经费,其实他随时可以走。这次看来是下定决心了,给我留了封辞职信就走了。”
白冰连忙跑到手术科,查阅手术资料。一看之下,她心情更加沉重了。两张手术单上清楚地写着捐赠者和接受者的名字,王莹的对应者并不是小军的母亲,而是另一个捐赠者。
白冰一阵眩晕,她拨通了陈子豪的电话,陈子豪的声音听上去疲惫而又兴奋:“白冰吗?我在机场,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白冰眼圈发红,但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子豪,你是不是拿了王涛的钱了?”
陈子豪沉默了,过了好久才问:“你怎么知道的?”白冰挂断了电话,已是泪流满面。
3.谁亏了心
这时,一阵吵闹声从病房那边传过来。白冰赶紧跑过去,只见王涛挡在病房门口,被他挡住的正是小军。王涛凶巴巴地说:“我女儿刚做完手术,还在休息,你不准进去。”小军憨憨地摸着脑袋说:“我想看看她,我妈的心在她身上,我……我想我妈了。”
王涛摇头道:“你妈的心没在我女儿身上,在另一个患者身上呢。”小军愣住了,好半天才说:“我……我妈说,她的心会在那个妹妹身上。”
王涛低吼道:“开始是这么说的,后来事情有了变化,知道吗?”小军想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我妈说,给你看这个,你会给我钱的。”
王涛像被烙铁烫了一下,怒吼道:“我说的你听不懂吗?你妈的心不在我女儿身上,这纸没用了!”此时,小军身后的一个老人生气地说:“你说没用就没用啊?我小妹怕孩子说不清楚,才让我跟来的。我是他大舅,我小妹说陈医生是见证人,你让他出来!”
王涛坚持说:“原来是这么说过,你妹子去世后把心脏捐给医院,我负责她的住院费和丧葬费,我女儿如果用上她的心脏,我再给她儿子二十万。现在她把心脏捐给医院了,我也言而有信,支付了她的住院费和丧葬费。可我女儿没用上她的心脏,用了别人的,这二十万的事自然就不存在了。陈医生出国了,不过医院有记录,你们申请查一下就行了。”他一眼看见跑过来的白冰,大声说,“这位是白护士,你们可以找她查记录!”
那老人看着白冰问:“白护士,我小妹的心到底是给谁换上了?”
白冰矛盾地看着他,又看看一旁张大嘴的小军,无奈地把手里的记录递给他说:“根据医疗记录,你妹妹的心脏确实是用在另一个病人身上了。”
老人反复看了几遍那个单子,叹了口气,还给了白冰,拉着小军走了。
白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王涛热情地说:“白护士,你帮我看看,我女儿时睡时醒的,是否正常?”白冰走到病床前,只见王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
白冰看看监控仪表,转身就往外走。王涛赶紧跟上来:“我女儿没事吧?陈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见白冰眼睛里的鄙视,两人对视着,王涛心虚地低下头,白冰冷冷地说:“没错,手术很成功!你和陈子豪医生,你们双赢!”说完,她就离开了。
没想到,那天医院正好有个记者来看病,听见了这番对话,觉得是个很好的新闻点,于是跑去采访了小军的大舅,又找到了王涛,王涛坚持咬定心脏不是那女人的。随后,这事上了报纸,还引起了一番讨论。大多数人认为王涛没错,是严格按协议办事,用更匹配的心脏是医院的天职,医院也没有错,只能说小军的运气不好;也有人认为不管怎样,王涛应该给小军一些补偿,会更人性化。
两个做手术的患者都恢复良好,院长又喜又忧。喜的是,经过这次手术,医院的名声更响了,很多患者慕名而来;忧的是,全院最好最年轻的主刀医生已经跑了。
小军又来过医院两次:一次是领医院颁发的器官捐献荣誉证书,还有医护人员凑的一千元奖金,这奖金是白冰发动大家捐的,她自己出了五百元;另一次是他自己来的,站在王莹的病房前,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王涛把他赶走。白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一个月后,两个患者都痊愈出院了,小军又来转悠了一圈,很迷茫的样子。白冰走到他面前问:“小军,你有事吗?”小军摸摸脑袋说:“我想看看那个装着妈妈心脏的妹妹。”
白冰耐心地说:“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妈妈的心不在那个妹妹身上,在另一个患者身上。”小军固执地说:“是妈妈这么说的。”白冰心里一酸,看着小军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但洗得挺干净,看来有人照顾他。白冰问:“你跟谁一起过日子?”小军说:“我住在舅舅家。”白冰想了想说:“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小军蔫蔫地走了。
但接下来的三年里,小军再也没来过医院。王莹也没来过,听说是去北京做了检查,一切正常。陈子豪一去再无消息,白冰也没有再联系他。她不知道真的联系上了,她能说些什么,是质问,还是表白?似乎都不对劲。
4.惊人意外
眼下,白冰已当上了护士长,是医院历史上最年轻的护士长。大家都说她工作太拼命,别的女孩在这个年纪都忙着谈恋爱呢。她自己知道,她还没恋爱的心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但她感觉可能还需要一个三年。
這天,白冰正在值班,一个小护士过来说:“护士长,有位先生要找您。他急得不行,说是陈子豪医生或是您,一定要找到一个。对了,咱医院有叫陈子豪的医生吗?”这小护士是新来的,不知道陈子豪的事。说话间,那人已经进来了,满脸焦急。尽管三年没见面,但白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王涛。
王涛看上去胖了些,一身西装,满脸是汗。白冰冷冷地问:“有何贵干?”王涛说:“白护士,哦,护士长,我女儿王莹,你还记得吧?她最近不太对劲,她……她对一个男人十分关心!”白冰差点笑出来:“你女儿有二十岁了吧,对一个男人关心有什么不对劲的?”
王涛激动地说:“不,她不是恋爱,不是恋爱那种关心,而是……像妈对孩子一样的。”白冰想了想说:“估计是她男朋友比较幼稚吧,同年龄段的女生本来就比男生成熟。有时谈恋爱,碰上生活能力差的,可不就像照顾孩子一样。”说到这儿,她忽然想到了那个不会照顾自己的陈子豪,眼圈又红了。
王涛急了:“不是谈恋爱,肯定不是谈恋爱。”白冰板起脸说:“你女儿是不是谈恋爱,你该去找青少年专家问,不是找我。”
王涛着急地说:“这事只能找你或陈医生,因为小莹关心的那个男人,是……是小军。”
小军?白冰愣了愣问:“你仔细说,到底怎么回事?”王涛叹了口气说:“小莹高考后上了本市的大学,可她从大一开始,周末和寒暑假都很少在家待着。我原以为她是出去玩,可结果有一天我在路边看见了她……”他揉着太阳穴,似乎很不愿意回忆那个场面,“那个小军坐在一个板凳上,面前摆着个修鞋摊,一堆鞋放在那里,手里还修着一双。小莹站在他身后,竟然……在给他理发!”
白冰愣住了,感觉确实有点诡异。王涛接着说:“后来我发现,不止理发,小莹还给他送饭!这是有一次,我跟踪她出门后,录下来的……”他颤抖着掏出手机,打开了一段视频:一个男人胡子拉碴,神情呆滞,身上的运动服很脏,正专注地修着鞋,他身后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轻柔地给他理着头发。三年时间,王莹出落得更漂亮了,但坐在地上修鞋的小军看上去让人心酸,明明不到三十岁,看起来就像五十岁。但真正让白冰震撼的却是王莹的眼神,即使从偷拍的视频上,也能看出那充满慈爱的目光,王涛没说错,那不是一个女孩恋爱的目光,而是一个母亲看着自己孩子的目光。
白冰忍不住微微发抖,王涛近乎绝望地看着白冰说:“白护士长,这叫什么事啊?这是鬼魂附身了吗?”白冰冷静下来,摇摇头说:“我不相信鬼魂之说。从医学角度来说,这虽然未经验证,但确实是有传闻的。你听说过心源说吗?”王涛茫然地摇摇头,白冰说:“一些病人在移植心脏后,性格上出现了奇怪的变化,原本胆小的人变得胆子很大,原本有洁癖的人变得邋里邋遢,而这些性格特征正是心脏捐献者的性格。所以有医生提出一个假说:记忆和智力是由大脑掌管,而性格和情绪则是大脑管一半,心脏管一半的。”
王涛愣了愣:“真会这样吗?”白冰说:“没人能证实这个假说,但也没人能推翻。至少目前这种争议依然存在。”王涛激动地说:“白护士长,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她才二十岁,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白冰吓了一跳说:“这种事我没办法,就是做手术的陈医生也没有办法。”王涛情急之下喊了起来:“手术是你们医院做的,出现这种情况也算是后遗症的一种,你们不管,我就去告你们!”
白冰冷冷地问道:“你告我们什么?告我们因为给你女儿换了心,所以你女儿就对小军产生了母爱?我记得那单据上明明写着,王莹是接受了另一个人的心脏,和小军的母亲毫无关系。这能算后遗症吗?还是你要告医院里有人篡改了心脏捐献记录,替你省下了二十万?”
王涛突然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他缓缓地蹲下身,双手捂住脸,像忽然老了十岁似的。
5.心血相连
虽然把三年来的怒火都发泄出来了,但赶走王涛后,白冰自己也坐不住了。第二天,她按照王涛说的位置找到了小军。从内心里,她觉得自己对小军有所亏欠,虽然她和陈子豪并没有正式恋爱,但总觉得自己是责任人之一。她曾想过替小军讨回公道,但她没有任何证据。
小军果然在那里,他身边堆着很多鞋,像座小山一样。鞋型很杂,从女式到男式,从小孩到大人的,就像是旧鞋杂货铺。白冰叫了一声:“小军?”小军抬头看看她,显然没认出来,然后看看她的鞋子,摇摇头说:“鞋是好的,不用修。”白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一个老太太走过来,从地上拎起一双凉鞋来,小军说:“修好了,两块。”老太太给了两块钱,看看白冰:“你是来修鞋的?这孩子手艺好,而且三年了都不涨价,别的摊早就五元了,还有要十元的,他还是要两元。”
这时,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他从地上拎起两双运动鞋和一双皮鞋,放在自己车上,然后掏出十块钱给小军。小军低头找钱,男孩说:“军哥,别找了。”小军抬头微笑道:“小斌,不行的,一双鞋两块钱。”
那个叫小斌的男孩无奈地喊了起来:“军哥,我跟你说多少次了,别人家最少都收五块了,你手艺这么好,以后也要收五块,知道吗?”可小军还是执拗地摇摇头说:“妈妈说的,修好一双鞋,收两块钱。”
白冰想起了医院里的那一幕,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小斌叹了口气,从车筐里拿出一个汉堡和两个鸡翅,然后走过去把小军手里的鞋抢下来说:“先吃饭,都过晌了。”小军看着堆积如山的鞋,挠挠头说:“还有很多呢。”小斌没好气地说:“你收两块钱,当然多了。”
小军这才用身边的水盆洗洗手,然后用一块像抹布一样的毛巾擦干,开始吃汉堡。小斌把那块毛巾拎过来,拿出一条干净的换上,跨上自行车,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军说:“军哥,我快考试了,这两天过来得少,你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等饿了才想起来。”
小军点点头说:“小莹上周给我带包子了。”小斌叹息道:“她也得考试,而且我听说她还有点麻烦。”小军放下汉堡,关心地问:“啥麻烦?”小斌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就是跟她爸闹别扭,你不用管了。”说完,他骑车走了。
小軍吃完汉堡,把两个鸡翅包起来放进口袋里,继续修鞋。修好一双后,他随手抓过小斌给他换的干净毛巾,仔细地把鞋擦干净。白冰不禁觉得奇怪,除了王莹外,竟然还有一个男孩也在关心着小军。
白冰问小军:“你还跟大舅一起住吗?”小军摇摇头说:“大舅生病走了,我住自己家。”白冰看看他身上的运动服,跟视频里的一样,很脏,但能看出并不旧。白冰捏捏厚薄,小军笑了:“这是小斌的,他穿着不合身,我穿着合身。”白冰忍不住笑了笑,运动服很少有买不合身的吧。小军边修鞋边说:“小莹也给我买过一件运动服,我不要。妈妈说过,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
白冰笑着问:“那为什么小斌给你买汉堡,你就要了啊?”小军认真地说:“妈妈说,别人请吃饭是有面子的事,可以吃。”白冰想起那个肤色蜡黄的女人,心头一阵酸楚:“看来还是有好心人的。”小军“嗯”了一声:“是啊,我前年生病,走在路上昏倒了,有个不认识的男人路过,把我送到了医院,还交了医药费呢。我问他名字,他不说,说小事小事。”
正说着,一辆自行车飞驰而来,在小军面前“吱嘎”一声停下了。来人竟是王莹!只见她面色发白,喘着粗气。后面一辆汽车也一个急刹车停住了,王涛气急败坏地从车里冲出来:“小莹,你别跑,你心脏不好,不能太用力!”白冰也反应过来了,赶紧抓住王莹的手说:“你不能进行太剧烈的运动。”
王莹认出了白冰,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躲到白冰的身后说:“白姐,我爸发疯了,他说要找人把军哥打一顿,拆了他的摊子。我怕他伤害军哥,才这么着急跑来的。他不是开玩笑,我知道他秘书以前就跟踪过军哥。”
白冰脸色一沉,迎着王涛上前一步说:“因为小莹对小军好,你就要带人闹事?你要真敢这么干,就试试。我虽然只是个护士,但我不但能报警,还能把你的事宣扬出去。我没有证据,但我相信人心里自有一杆秤!”
王涛被白冰吓得退后一步,脸皱成了一个苦瓜:“白护士长,我只是吓唬吓唬小莹。真打了他,别说警察抓我,就是我自己……白护士长,你真觉得我是丧尽天良的畜生吗?”他竟然蹲在地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白冰和王莹都愣了,王瑩扶起王涛说:“爸,你别哭了。”王涛抓着王莹的胳膊说:“小莹,求你醒醒吧,你只是个接受了心脏捐赠的病人,你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才二十岁,总在这么个男人身边晃悠,将来你可怎么办啊?”王莹说:“爸,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啊,我一看见他就像看见亲人一样,他在我眼里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王涛哭得更厉害了:“报应啊,报应啊,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啊!”
6.心心相印
没多久,王莹作为特殊病例被送进了医院,是王涛坚持的,王莹也没反对。白冰知道自己对王莹的病症毫无办法,如果说谁能有一点希望,恐怕只有陈子豪。他是专攻心脏移植课题的,又在国外深造,也许能有办法。
白冰不知道陈子豪出国后的号码,抱着一线希望拨通了他三年前的那个号码。没想到,手机接通了,陈子豪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白冰?是你吗?”白冰平静了一下心情说:“是我。陈医生,你还记得三年前做过心脏移植的女孩王莹吗?”陈子豪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你还是想问这件事是吗?我也一直想找你,跟你解释,可我一直没有勇气。”
白冰一愣,知道他误会了,忙说:“不是那件事,是王莹出现了一些特殊的症状。”她把王莹的情况说了一遍,陈子豪惊讶地说:“这种情况我只听说过,从没见过。我立刻来找你!”
白冰一愣,他不是出国了吗?过了一个小时,陈子豪冲进了医院,出现在白冰面前,有些尴尬地说:“其实我回来快半年了,在省医科大当教授,有时也会去各大城市做手术。”白冰点点头说:“说正事吧。”陈子豪拉住她的衣袖说:“我不愿张扬露面,就是因为你。我……一直想跟你解释,好几次开车在医院门口等你,但看见你时,我又不敢露面了。”
白冰说:“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承认拿了王涛的钱。”陈子豪点点头说:“正因如此,我一直没脸来见你。”白冰冷冷地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为了钱为了出国,出卖良心?”
陈子豪抬起头说:“我没有出卖良心,我只是为了梦想,骗了一个心存不良的人。”白冰惊讶地看着他,陈子豪低下头说:“虽然这也不光彩,但我并没有出卖良心。王莹的身体里确实不是小军母亲的心脏。那天配型结果出来后,小军母亲的心脏更适合另一个患者,而那个车祸捐献者的心脏,更匹配王莹。所以,记录是真实的,配型不是我一个人做的,还有院长,你可以去向他求证。”
白冰有些眩晕:“但你仍然拿了王涛的钱?”陈子豪低下头说:“是,我暗示他,我更改了配型记录,他给了我五万块钱。那是我为了实现梦想做的唯一的错事。但我赚了钱后,去年就已经连本带利地还给他了。”
白冰想了想问:“你没告诉他真相?”陈子豪点点头说:“不知为什么,也许我想让他继续心里不安吧。虽然他实际上并没有欺骗小军,但他确实是想那样做,而且付诸行动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白冰,“我做错过事,但我没有出卖良心,你能原谅我吗?”
白冰脸色好看了些,但语气仍然很强硬:“原不原谅你再说,现在王莹的事怎么办?”陈子豪沉吟着说:“按道理,王莹换的根本就不是小军母亲的心脏,根本不存在心源性症状的可能。我只能推测,是王莹从那篇新闻报道里和父亲的表现上,发现了可疑之处,因此相信自己身上的就是小军母亲的心脏,从精神上对小军产生了亲近感。这属于精神学科的范畴,我的学校里有非常厉害的精神科教授,我可以请他来帮忙。”
“不用了!”白冰和陈子豪吓得一回头,只见王莹正笑嘻嘻地站在他们身后,说,“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真相和你们猜的差不多,但有一点不同。我当时躺在病房里,模模糊糊地听到你们的争执,后来出院后又看到了媒体的报道,我问过爸爸几次,他一直否认,但从神情中能看出他的心虚。其实我并没有对小军产生你们想象的感觉,我对他只有愧疚,我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故意做给我爸爸看的,我希望他能产生这样的误解,希望能逼着他兑现承诺。但刚才听陈医生说了事情的真相,我觉得爸爸受到的惩罚已经够了,我不用再装下去了。”
正说着,王涛匆匆赶到医院,一见到陈子豪,他几乎是扑上去抓住对方的双手说:“陈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女儿!从去年你把钱还给我,我就知道,你比我高尚。所以,你肯定不会见死不救,不管我有多卑鄙,我女儿是无辜的,她很善良啊!”
陈子豪沉声说:“当年你资金紧张,想要赖账,虽然卑鄙,还算情有可原。可三年过去了,你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二十万对你来说已经不是沉重的负担,为什么你还没有什么表示呢?”
王涛长叹一声说:“有些事,小莹不能理解,或许你们能理解。当初我在记者面前否认了小莹用的是小军母亲的心脏,众人皆知。如果现在反过来承认这件事,我的商业信誉就全没了,谁也不会和我做生意,我随时会破产。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偷偷照顾小军:他的房子老旧危险,我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捐款给他们村,让他们把村里的危房都整修了一遍;小军智商不高,我怕他回家太晚有危险,经常让人跟着他;小军生病,是我叫秘书把他送到医院,付了医药费才走的,只是不敢留名罢了。我愿意尽力去照顾小军,只是不想让女儿卷进来。可老天为什么要让小莹得这种病?这都是我的错啊!”
看着王涛泣不成声,陈子豪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和王涛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王瑩抱住爸爸,把刚才大家的对话告诉了他。王涛吃惊地看着陈子豪,陈子豪点点头说:“是我骗了你,为了跟你借五万块钱,也为了惩罚你。虽然不光彩,但这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
王涛长长地出了口气,抚摸着王莹的头发说:“病是假的就好,爸不怪你,你是个好孩子,比爸爸强。”他转身郑重地对陈子豪说,“现在我知道真相了,但我还会继续照顾小军的,不为别的,就为我曾经有过那个丧尽天良的想法。”
陈子豪转身看着白冰说:“你能原谅我吗?我当了三年的逃兵,想用一辈子补偿。”白冰“哼”了一声:“看你以后的表现吧。”
就在这时,一个人急匆匆地跑进医院,看见一群人都在一起,又犹豫地停住了。王莹高喊:“小斌,快过来!”小斌尴尬地走过去说:“王莹,你的病好点了吗?”王莹“嘿嘿”一笑:“别装了,你知道我没病。”小斌惊讶地看着她:“你坦白了?”王莹点点头,把经过告诉了小斌,小斌高兴得直挠头,那动作跟小军很像。
陈子豪突然想起来了:“小斌?你不是跟王莹同时做手术的孩子吗?我记得很清楚,你比王莹大一岁。”小斌点点头说:“陈医生,是我。我出院后看过报道,知道自己移植的是军哥母亲的心脏,于是等身体好一点后,我就经常去看望他。我家里不是很有钱,也没法帮他太多,就动员同学和认识的人都把鞋拿去给军哥修。我上大学后,也继续去看军哥,结果总碰上小莹,就成了朋友。小莹跟我说了她的怀疑,想逼着她爸拿钱给军哥。我说这事没啥证据,而且我看见军哥就觉得亲近,不管军哥能不能拿到钱,我都会继续照顾他。”
王涛听着禁不住掉下了眼泪:“好孩子,你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有良心的人。”小斌真诚地说:“其实,我觉得在整件事情中,并没有一个丧尽天良的坏人。”王涛惭愧地低下了头。
王莹偷偷拉住了小斌的手说:“别人不管,反正我知道你是好人。”白冰微笑着,也轻轻拉起了陈子豪的手,陈子豪紧紧地攥住,生怕再弄丢了一样。
反倒是小斌最紧张,他看着王涛的脸色,王涛擦擦眼睛,破涕为笑:“放心,白护士长说过,小莹成年了,谈恋爱合法。”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此时,小军依然坐在街边,认真地修着鞋,完全不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有一群人,因为他又哭又笑的。他只感觉夕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就像母亲的怀抱一样。
(发稿编辑:朱.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