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福元
在蒙蒙细雨中,婺源的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黄灿灿的梯田,如一幅幅被游人抖开的巨大横幅,一级级由山脚传递到山顶白云缭绕处。我惊奇地发现,从高处望下去,条条山路上蜿蜒地涌动着头戴花环的人流。阿嫂阿婆們,臂弯套着一串一串的花环,热情地探身拦着过往游人兜售花环:“花环,鲜花环,嫩花环,十元一个。”
花环编织得并不细致,却很别致。青青的柔软嫩茎缠绕拧绑成一圈儿,一朵朵小花绽放着四片花瓣,看上去并不起眼,但排开阵势铺陈开去,那满目黄花让人叹为观止。
快到山顶的时候,我有点饿了。眼睛寻过去,前边路旁拐角一块黑色山石上,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在张望,似乎在卖什么吃食。我走上前去。
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一绺枯黄湿发粘贴在小脸上,眼睛黑而大。她面前放着一只古董般的木笼,上层放着灰黑的红薯。旁边有一个竹篮,上面有几块红薯和一个花环。
我指着红薯问:“多少钱一块?”“五块钱。”小姑娘怯生生地伸出五根手指。她的手指黝黑,手背粗糙。我掏出一张五元纸票递过去,她用双手捧出一块红薯给我。
山顶游人少,有些冷清。我和她攀谈起来:“你挣钱干什么用?”
“上学。”
“你上几年级了?”
“我没上学,供我哥哥上学。”
“你哥哥几年级?”
“我哥哥也没上学,钱攒够了再上学。”
我指着遍地黄花:“小姑娘,你看,那么多游人都头戴花环,那么多阿婆编花环,卖花环。你也可以采摘编了卖钱呀。”
“不。”小姑娘口里只吐出一个字,却很坚决,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为什么?”我有些不解。
这时,她从竹篮里拿起一个花环,显然是被人戴过遗弃的,花朵已萎谢,叶子也蔫了。她脸泛红,将花环举到我眼前,说道:“把鲜活的菜花折了,还能结籽吗?花不会喊疼,可是会流泪的。”她用手背抹抹眼睛。
油菜花环,浸出绿色微红的汁液,那就是花的泪水。如果尝一尝,定然是苦涩的。
人们将美丽葱翠的花环戴在头上照相留念,将一瞬变成永恒,随后就丢弃了。只有眼前这个卖红薯的小姑娘,听到了油菜花在哭泣,触摸到了油菜花的疼痛。
我定了定神,对小姑娘说:“你看,雨丝又飘起来了,你穿得这么单薄,衣服也湿了。你的红薯我全包了,你赶紧回家吧。”
“不。”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仍然严肃,“您是不饿了,可有人饿了咋办?我不能将红薯卖给一个不饿的人。我妈说过,饭给饥人。”
“饭给饥人”这四个字,让我心头一震。
这时,我的小外孙女糖糖跑过来,连连嚷着:“我饿了,我饿了。”
炭火已灭,温热不再。红薯是有的,但是凉了。这时,小姑娘从怀中掏出一个塑料包,层层打开,是一块红薯。她双手捧起,睫毛闪动着:“小妹,给!”
这块红薯,带着小姑娘的体温与温情。
下山的时候,糖糖频频回头,问:“小姐姐呢?”
我指向那澄澈光亮的地方,那里有站在高处的小女孩!
(多云摘自《智慧少年·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