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亭
感恩是心中的感念和谢意,是存在于人性中的极美的品质。不在乎辞章华美,徒有其表的文字可以达意,却并不是感恩的最美状态。
母亲托老乡捎来一双老棉鞋。
我打开包裹,发现鞋子里塞了一张纸条,上面画一件棉袄,两床叠在一起的棉被,还有几粒用斜线划去的药丸。纸上的铅笔画,隐约有多处反复擦拭的痕迹。
我仿佛看到母亲僵硬龟裂的手,握着细细的铅笔和橡皮,一次又一次不停地画、擦拭着。我的眼角不觉潮湿了,心里一阵阵酸楚。
老乡拿过画纸一看,不解地问:“你妈妈这是画的什么啊?”
我哽咽着说:“我妈讲,天气冷了,多加些衣裳,晚上盖两床被子,记得睡觉前掖好被角,不要着凉感冒了。”
他听后,万分惊奇地望着我说:“这么简单的画,你竟然能懂你妈的意思?”
我心中五味杂陈,告诉他,像这样的“信”,母亲曾经也“画”过。
高三那年,为能多些时间在学校复习功课,我两个月没回过家。母亲便托到镇上赶集的乡邻送来生活费。乡邻临走递给我一张很小的纸条。
当时正是课间,走廊里挤满了同学。我正看着纸条,一个家住镇上的调皮男生飞快地掠过我身旁,从我手中抢走纸条,跑到教室,站在讲台边打开,他神情怪异地看了几秒,随后向我扬起纸条,嘲笑地喊:“你妈画的是什么东西啊?你妈不识字呀?”
顷刻,我脸颊通红,迅速奔上讲台,抢过纸条,看见上面画着:一个苹果、一个鸡蛋、一头猪,还有一打人民币。
刹那间,泪水止不住。我怎么也没想到,大字不识的母亲,居然会想出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告诉我:家里有钱,在学校不要苦着,多吃些水果和鸡蛋,到食堂买些荤菜……
当我把信“读”给同学们听后,包括抢我纸条的那个男生在内,很多同学眼睛都湿润了。平日沉默不语的一个男生吼道:“为了乡下那些不识字的母亲们,我们更应该珍惜时光,发奋读书!”教室里一阵寂静,大家悄悄把头埋进书本……
转眼,时光一去十多年,早已事过境迁。可那个调皮男生一句不经意的话,至今让我耿耿于怀,为目不识丁的乡下母亲心酸难过。如今,再看到这样的“画信”,我的心依旧被一股暖流搅得汹涌澎湃。
收到棉鞋的第二天,母亲打来电话,责怪自己糊涂,忘记将两双厚鞋垫塞进棉鞋里。母亲问我的具体地址,准备把鞋垫寄过来。我告诉她城里有卖,不要寄来了。因为快递站在镇上,不识字的母親填个单子都要请人帮忙。
母亲却不依不饶,在电话中讲上次回家我跟她说过,外面买的鞋垫穿着不舒服,想换一换自家做的布鞋垫。我已不记得曾说过这些话。母亲又怯怯地说:“已经好多年没做鞋垫了,不知做得合不合脚?昨晚才赶好。”我沉默了会,心里堵得慌,陡然难过起来,小声问:“您不识字,我怎么留地址?”这时,电话里传来苍老的男声:“我是张大爷,你妈请我来记地址,赶快报吧。”张大爷曾是村里书记,能识文断字。
好几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母亲就着灯光穿针引线,一针一线地用布一层又一层纳着鞋垫。赶五里山路到镇上,好言好语地让快递员抄写地址,邮寄给在外的儿子。想象着这些情景,我的喉咙开始哽咽,眼睛有些湿润……
在贫瘠闭塞的乡村,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围着灶台操持家务的母亲们,她们大都不识字。她们生活的全部,除了一家老小,就是鸡鸭田地。屋里屋外,穿着儿女不要的旧衣,挑水砍柴挖地种菜。寒来暑往,清晨第一个起床;夜晚,最后一个睡下。
岁月长河里,总有一种强大的信念,支撑着这些淳朴善良的母亲,历经千辛万苦,也要将一份牵挂送至儿女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