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游
从我记事起就看到,多年来,母亲的腰不知弯了多少回,捡起过地上多少张白纸。 母亲每一次弯腰,都似在向一张洁白的纸鞠躬,竟不知不觉鞠了几十年。
母亲文化不高,但从小就教育我要敬惜字纸。 她曾说:“书要轻拿轻放,重重一扔,
书会被摔疼的。 尽管摔疼了书也不吭声,爱书的人却能感受到它的痛它的疼。 ”外出游玩时,母亲见我好把书垫在屁股底下,便劝阻我:“这是对书的不尊重,书也会被你压得喘不过气来的。 ”母亲心疼一本书,其实是在心疼她最崇敬的中国文化。 母亲还说,屋下有猪,是个“家”; 屋里有孩子呢,就是“字”。 她是以自己的理解来解释这个“字”的含义的:中华文化是一个大家庭,这一个个汉字就是这大家庭里的一群可爱的孩子。 当许多孩子在一张张白纸上排成整齐的一队又一队,该站前的站前,该站后的站后,站得恰到好处,就是一首诗; 排成不同的队,就是不同的诗或文章。 好的诗、好的文章,每个字还能听见它的呼吸和心跳哩! 记得小时候,一次母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不是生日蛋糕,也不是漂亮衣服,竟是厚厚的一沓白纸,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什么都有,其意不言自明。 因为母亲多次告诉我,只有在一张张白纸上,才能写出、画出一个人最新最美的人生。
母亲曾说,看书其实就是你在听纸讲话,画画其实就是你在纸上用画笔、用墨、用颜料说话,作文其实就是你在纸上把你最想说的心里话说出来。 每天,多少人在看書看报,多少人在听纸讲话,也有不少人写信、写文章面对着纸说话,纸再把这些话传给大家。 在纸的世界里,人有悲欢离合,纸也有甜酸苦辣,话说得真诚了,人落泪,纸也会暗自流泪的。
母亲一生酷爱纸,从不随便浪费一张纸,零散的纸常常也要收集起来,或装订成册当记杂事的本用,或做家里日常生活开支的各种计算纸,一张纸正面写完背面还要写,直到一个字也插不进去了,让纸满载而归才罢手,唯恐对不起这张薄薄的纸。
那时,父亲从事文化工作,弟弟是教师,妹妹在市委办公室,我在报社,业余又爱搞创作,家里自然纸多。 每逢风吹落一页稿纸,每当看到地上掉下一张白纸,母亲都要弯腰把它捡起来,说纸虽没有生命,但纸的前身是植物,它又是有生命的,让它躺在冰凉的地上于心不忍。 我们不能糟蹋了这圣洁之物,这可是那些可爱的“字”的孩子们雪白的家呀!
从我记事起就看到,多年来,母亲的腰不知弯了多少回,捡起过地上多少张白纸。 母亲每一次弯腰,都似在向一张洁白的纸鞠躬,竟不知不觉鞠了几十年。
母亲去世已近20年了。 现在,虽有了电脑、手机,但我们每天读书、看报、阅各类杂志、写写画画,仍离不开纸,电子文档毕竟没有纸香。 看到纸我就想起了母亲,不知是否有人曾向这些纸弯过腰、鞠过躬?
如果人人都能像母亲那样,全世界的纸该有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