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奥利群岛七姐妹中最奇特的一座是斯特龙博利岛,它是意大利的海中火山。很多人选择连夜徒步登山观看熔岩,而我仅仅满足于海上远眺——如果手里有杯红酒会更完美,与岩浆对饮。
说难听点,T字形的埃奥利群岛像两只蚊子在第勒尼安海表皮咬出两串包来,一条南北,一条东西。最东边两座岛分别是帕纳雷阿和斯特龙博利,我决定报团一日游,不再DIY,这段航程给我带来新鲜感,一来乘客多得像超载,各种扶老携幼、脱光膀子、怀抱猫狗,自带party属性;二是这艘船不再密闭把人关在空调里,而是尾部开放日光甲板,可席地而坐或背靠扶栏吹风,画风不像在意大利,倒像在希腊。
中午12点从西西里岛米拉佐港起航,下午两点多到帕纳雷阿岛,上岸消磨两小时后开往斯特龙博利岛,再上岸玩两个多小时,逛街、吃饭、游泳、购物。大家知道这样安排的目的是在日落时(晚上八点左右)驶离斯特龙博利,便于进入此行正题——隔水观望火山喷发。当然,斯特龙博利这座活火山一直在喷发,只不过白昼掩盖了火光,让人以为它只是在抽烟(白天远看火山口,白烟时淡时浓,黄昏再看,变作异样的浅红),其实它在吐火。
一岛一世界,各岛入各眼,安东尼·奥尼和莫妮卡·维蒂拍《迷情》的帕纳雷阿岛跟我之前到过的武尔卡诺岛、利帕里岛风格迥异。论面积,它是“七姐妹”中的“小妹”,不通汽车,电瓶车像甲壳虫在弯弯绕绕的窄街急行,去掉电瓶车的话此岛真挺像希腊,房子被刷得雪白,让人感觉是个度蜜月的地方,我没有心思多逛,找家饭馆吃个蛤蜊面打发时间。
在帕纳雷阿和斯特龙博利两岛之间,游船经过几座无人小岛,像帕纳雷阿的卫星,其实是火山口在海中崩塌形成的,圣托里尼岛也有这种“卫星”。登陆斯特龙博利,走下黑乎乎的卵石滩游了一会儿泳,海水想必是清澈的,但水底被火山灰染得漆黑,完全看不出水的干净程度。有个瞬间,左臂附近跃起两条小银鱼,蹦出水面老高,我吃了一惊。以前在泰国、印尼常有跟热带鱼同游的愉快经历,却没见过跳得这么高的,莫非是飞鱼?又似乎没有翅膀,也许火山下的一切现象都会被感官放大,变得更不寻常。我在黑卵石滩上站着晒干泳裤时又一次看到小鱼跃出水面,这次是一小群,说明在水里看到的不是幻象。
岛上主要居民点设在西岸,避开岩浆入海的“火径”(Sciard del Fuoco)。在这处居民点,半山有座教堂,我上船前到教堂旁那家与《火山边缘之恋》的主演英格丽·褒曼同名的“Ingrid”餐厅喝了杯埃奥利群岛产(准确地说,是七岛中唯一广栽葡萄的萨利纳岛出产的)甜酒,太阳正好下山,在码头停泊着的六七艘游船纷纷准备离岸去看岩浆,这盛况让我想起之前到过的帕纳雷阿岛,即我认为适合度蜜月的那个岛:如果淡季住到岛上,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深夜和那个一起度蜜月的人雇艘小艇,驶向斯特龙博利岛,带瓶好酒,还有酒杯,船到“火径”附近海面,停船,开酒,对饮,无须说什么话,尽在不言中。如果船夫有兴致,也请他喝一杯,不至于醉得把船开进火山口。关键是,必须住在帕纳雷阿岛,而不是斯特龙博利本身,住在后者像是来徒步登山的,住在前者的好处是隔了距离,乘船步步趋近,这距离、这过程,乃至最后与岩浆对饮才更有味道。要怪一位朋友,多年前向我描述夜登斯特龙博利岛的情景,“晚上独自一人爬到火山口,闷响过后,身下山体阵降悸动,夜空下,一朵一朵红色岩浆徐徐喷射而出,性感抵死”。恨死这“剧透”,害得我不想登顶,只想在船甲板上远远地看焰火。况且这些年过后,已经不允许独自登顶,还不如隔岸观火。
今晚“焰火”如期绽放,所有人都尖叫着拥到左舷举起手机、相机,然而那山顶的火光闪了几下就熄灭了,船耐心、缓慢地开着,像等孔雀开屏,等火山下一次喷发。十几分钟后,火山不出意外地再次喷发,然后我们的船就掉头返航了。我感觉到身边游客无声的失落,空气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大家共享着这种感觉,只有甲板小卖部的女服务员和五个船员除外,他们对火山无动于衷,在众人尖叫的时候,这几个人眼睛都不往火山瞥哪怕一秒,其中一个船员脸上的不快还没有消散,半小时前离开斯特龙博利码头时發现有两个游客没有按时返回,船都离岸几百米了又开回去接他们。
水手的不快和游客的发呆最终被突如其来的迪斯科音乐终结。这是返程的唯一节目,日光甲板闪起彩灯,大家很配合地蹦跶起来,不再七想八想,女服务员一直板着的脸孔也柔和起来,笑着给同样露出笑脸的水手压了一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