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保加利亚→马其顿,像逐级钻进越来越小的口袋,马其顿是最小的那个。每当有这种感觉,就知道行程已过半,接下来要做的是逐个钻出去。
然而,好奇心驱使我又往里钻了一层——马其顿→科索沃。过关有小麻烦,中国作为塞尔维亚的友邦,不承认科索沃是独立国家(世界上大部分国家已承认),理论上中国公民不允许进入科索沃。近年政策放宽了,有申根多次签证的可以网开一面,我担心不是所有的边检官都知道这点,做好思想准备,如果不让入境,我还有Plan B。果然,马其顿出境章盖好后,我被科索沃单独拎了出来:“Kina!”
亮出申根签证后,绿灯就亮了。但进了科索沃又面臨另一个风险:下一站去塞尔维亚,即使能穿过联合国控制区从科索沃南部(阿尔巴尼亚族地区)进入塞族控制的北部,塞尔维亚边检官也会认为我是非法入境的(因为科索沃被认为是塞尔维亚的一部分),所以不得入境(这个逻辑让人摊手)。解决办法是折返马其顿,从马其顿进入塞尔维亚。至于过关时会不会因为护照上有科索沃章拦住不让进?我还没有Plan C。
两天后,科索沃→马其顿→塞尔维亚,层层钻出口袋。塞尔维亚官员一页页翻着我的护照,翻到一半时停下来狐疑地抬头看我一眼,我想:你再往后翻就会看到科索沃入境章,要杀要剐随你便——“剐”字刚过脑子却听“啪”的一声,手起章落。我拿回护照,走到同行的日本小伙子旁边悄悄对他说:“没被发现。”
我们俩在马其顿偶遇,结伴坐大巴去塞尔维亚南方大城尼什(Nis),他从尼什南下索非亚、伊斯坦布尔,我在尼什转火车北上贝尔格莱德,往意大利方向去。这将是密集旅行的二十四小时,我要一口气穿越五个国家,塞尔维亚没把我拒之门外就成功了一半,可能出现的麻烦无非火车晚点脱班之类,我自有Plan XYZ。
接下来要走的这段铁路就是《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线路啊,若把日本小伙子要走的尼什到伊斯坦布尔段连起来就更完整了,只有在大帝国时代(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才可能让“东方快车”这样伟大的铁路线畅通运营,如今是不可能了,只能一段段拼接。在破败的尼什车站,售票员不情不愿地收钱卖票,告诉我列车“也许停靠一站台,也许三站台”,这态度无疑是计划经济特色的,与我到过的其他前南斯拉夫国家拉开了距离。上车前,听到站台上有人一声惨叫,然后倒在地上,大概心脏病突发,几个人立即围过去急救,我心里发紧,想:他会死吗?他是不是就这样死在尼什火车站?我看见他的脸,侧躺在水泥地上,是一张年轻的脸。
火车进站时救护车还没到,不知后来怎样了。从尼什到贝尔格莱德为四小时路程,火车竟然晚点一个半小时。沿途看见的塞尔维亚,破败,衰败,颓败也许就是战败国的样子,让你觉得百废而没有一点“兴”的迹象,大片农田不知是闲着还是遇旱抛荒了,房子一半是废墟或被废弃,偶尔看见废弃的军用防御工事,显然二十几年前战争结束时就废弃了。我喜欢这样慢腾腾的旅行,车窗可以打开,让凉风灌进来,这是一种久违的、让人怀旧的列车体验。二十几年前第一次来欧洲时,除了高铁以外,各种快车、慢车都可以开窗,如今没有哪个国家的火车还能提供这种原始的“空调”。就这样一路吹着风,看半个塞尔维亚从窗边滑过,像看了一部五个多小时但不觉得闷的电影。到后来,天色暗了,火车进站,贝尔格莱德的出现就像银幕上亮出的“Fin”。
换夜车继续北上,在塞尔维亚境内最后一站停车35分钟,边境警察拿着长柄反光镜上车清查有没有人藏匿在卧铺底下。出克罗地亚进斯洛文尼亚后停车32分钟,警察没使用反光镜,亲自俯身用肉眼查看。边检官看了半天我的护照,警惕性很高地问:“What do youdo for aliving?”半睡眠中的我差点回答“Nothing”,说出口却是心虚的“I write”。对方诧异道:“So you are a reporter?”我顺势“嗯哼”,他看不出破绽,要我按指纹,我反抗:“Is thisnecessary?”最终还是屈服了。天亮后到达中欧的“肚脐眼”菲拉赫(Villach),这里一条铁路往西北去萨尔茨堡、慕尼黑,一条往东北去维也纳,一条往东南去卢布尔雅那,一条往西南去意大利的乌迪内。我放弃卢布尔雅那→的里雅斯特的走法,借道奥地利从后门进入意大利,因此这二十四小时的路程不止穿越五个国家,而是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