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饶 徐可意
在中国的“北极”漠河市西郊,有一座村庄,名为“根河敖鲁古雅”。这座不到三百人居住的村落就是中国唯一的使鹿民族——敖鲁古雅鄂温克人的家园。他们与世隔绝、以狩鹿为生,在敖鲁古雅河与激流河交汇处游猎。如今,他们依存游猎方式而生的文明,渐渐消失……
使鹿部落 Evenk! 倒计时
“一段古老的传说正在消沉……鹿铃要在林中迷失,篝火舞仍然在飞转,桦皮船漂向了博物馆,那里有敖鲁古雅河沉寂的涛声……”
——维仕
《桦皮船飘进了博物馆》
来自大山森林的鄂温克
鄂温克族是跨越中国、俄罗斯居住的跨界民族,我国目前的鄂温克人少于三万。“鄂温克”意为“住在大山林中的人”,以人类学的考證推断,鄂温克族是来白西伯利亚贝加尔湖沿岸地区的狩猎民族,三个多世纪前,游猎迁徙至额尔古纳河以东、在大兴安岭西北麓的原始森林里,过着狩猎采集的生活。
抵达至中国境内的鄂温克族在迁移过程中因环境不同形成了三个部落:索伦族农耕部落、通卉斯草原游牧部落,以及在敖鲁古雅游猎部落。前两者都经历了封建社会,唯独敖鲁古雅这一支在被外界发现之时仍是原始社会,一直逐猎而居,没有固定不变的住处,他们就是中国唯一的使鹿民族——敖鲁卉雅鄂温克。
行驶在大兴安岭狭窄、崎岖的土路上,目之所及的是密林、溪流,天空时晴时雨,地上的水潭倒影着色彩斑驳的树林。偶尔,林子被斜穿的阳光打亮。几小时过后,我们驶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仙境—一这里原始、深邃,植被茂密,没有明显的路.若隐若现的分岔小道有数条。车开到一条通往森林深处的路,远远望见几处撮罗子(用桦树搭建的民居)。撮罗子是鄂温克人随时可搬迁的住所,他们过着与山下几乎隔绝的简单生活。
时值九月,中国的秋天最先光临大兴安岭,我们也去往深山老林探访鄂温克人。他们的先祖在广袤的原始森林里游猎维生,在此过程中,性情温顺的驯鹿成为他们的忠诚伴侣。驯鹿可在森林里承担驮运的任务。据考古学家推测,历史上使鹿鄂温克人白由迁徙在面积约为两万平方千米的原始森林中,而历史上鄂温克族人仅有一二百人。换言之,这一二百人的少数族群享用着取之无尽的自然馈赠:山脉、河流、森林、野果、野兽、矿藏。难怪他们虽然离现代都市较为遥远,脸上却有着从心灵里透露出来的富足与洒脱。他们熟知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给每一座山头、每一条河流都起了名字。
鄂温克族有白己的语言,但没有自己的文字,民族的历史只能依靠口耳相传,加之歌唱、舞蹈和宗教仪式来表达。在与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一周,我们常被鄂温克人的歌舞所感动,他们的歌声嘹亮,仿佛精灵一样空灵,又带着原始的沧桑感,闭目欣赏,歌声中传来的画面是郁郁森林,呦呦鹿鸣。
几个世纪的游猎生活是与世隔绝的,敖鲁古雅鄂温克人不知朝代更营,也不知公元纪年立法。原始生活的技能代代相传,猎民的平均寿命不长,只有四五十岁,这意味着部落里每个个体的生命都是相似的轮回。在森林中,鄂温克人的时间曾经只是每一天、每一季、每一年的循环,下雨天过雨休,下雪天过雪休。族群里最后的酋长玛利亚·索一生不知道日期、节气,但“她知道看太阳、月亮和星星,好比月亮戴着头巾,就是最冷的日子要来了”。
与鹿相伴,与桦为生
我们受邀去了当地人的撮罗子中,屋内柴火烧得正旺。
鄂温克人的食材多是来自都市的我们见所未见的,大兴安岭山林中的野物很多,包括狍子、犴(驼鹿)、马鹿、野猪、灰鼠子等,它们都是鄂温克族的猎物。在河流不冰封的季节,细鳞鱼、哲罗鱼等也是他们的食物。他们将捕获的猎物切成块,放入沸滚的皮桦桶中煮着吃。涮出的肉大多挂着缕缕血丝,半生半熟。剩余的大量兽肉,鄂温克人晾晒成肉干和肉条,贮存起来慢慢吃,或外出狩猎时,把它装在包兜里当干粮。
这个民族是喝驯鹿奶长大的,驯鹿的奶汁浓醇。主食则是列巴。用驯鹿奶和面烤制出来的列巴,样子像厚厚的锅盖,大概有二十厘米厚,尝起来比面包的口感更硬。鄂温克人出门打猎时带一个,一天也就够了。
“驯鹿不是鄂温克人的猎物,而是朋友。”赵海蓉谠。海蓉的父亲是猎业队队长,在山上管理猎民的生活。在她幼时的记忆里,还没有汽车和公路的时候,父亲就用驯鹿拉东西往山上送,哪怕零下50℃:“一走走好多天呢,风雪无阻”。
回忆起来,那是段挺艰难的日子。在长途跋涉中,驯鹿就是天然的驮夫和伴侣。敖乡生活着中国唯一的半野生驯鹿种群。它们四蹄宽大,即便在沼泽地里也穿行无阻,如履平地,因此被赞誉为“林海之舟”。他们的耐寒能力极强,喜冷怕热,林下生长的丰富苔藓类植物是驯鹿天然的饲料。我们随着海蓉走进森林,脚下的苔藓呈现出米白色,干燥而松软,如最高级的地毯,让人有踩在云里的感觉。海蓉指着不远处的驯鹿群,它们的眼睛乌黑明亮,四蹄宽大,“没关系,驯鹿的性情很温和的”。许是看穿了我不敢靠前,海蓉在一旁好心提醒。好像能听懂他的话一样,驯鹿真的很乖巧地任由人抚摸。它们的皮毛摸上去油亮光滑,多数为灰褐色和灰黑色,也有一些花白色的。只要摊开双手,它们就会过来嗅一嗅。
海蓉告诉我,驯鹿在夏天时容易吸引蚊虫和飞蝇,鄂温克人就点燃熏烟帮着驱赶虫类,还帮驯鹿治伤看病,于是人与鹿成为了不可或缺的朋友。为了找寻方便,猎民会给鹿脖子上挂上铜铃,鄂温克语称之为“巧尔然”。驯鹿在林子里跑动的时候,铃声就会响彻山林。
作家迟子建在《额尔卉纳河右岸》的跋中这样描写鄂温克族的生活:“在那片辽阔而又寒冷的土地上,人口稀少的他们就像流淌在深山中的一股清泉,是那么得充满活力,同时又是那么得寂寞。”
他们去向何方
使鹿鄂温克人三百多年来都在额尔古纳河畔游猎,社会结构还处于原始社会的氏族公社。他们在数百年里相互通婚,人数一直在两三百人之间徘徊。1959年,政府在额尔古纳河畔的皮毛山货集散地建造了一批俄式木屋给鄂温克人居住,但大部分被闲置——猎民只把它们当作下山交易时的歇脚点,他们依然保持原有的游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