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rlin Zhang
自洽系统里的孤岛味道岛上夏日的清晨,空气里尽是咸咸湿湿的味道,围着黑围裙的Poul Andrias Ziska刚刚从港口收完海货,他把满身泥泞的越野车停在了半山腰,从后备箱里取出了水箱交给伙计,穿过沙砾小道,把农舍里的小绵羊赶到了山坡上,然后随手从一间低矮的棚屋中切下一块风干的羊腿肉,转身又从地窖里取出了一连串咸鱼干径直走进了后厨,这便是Poul在每个早晨的固定程序。
Poul是一位非典型主厨,而这个看起来像是避难所的山间小屋“KOKS”也许是世界上最孤独、最难找的米其林餐厅了。2019年年初,KOKS被评为法罗群岛首家米其林二星餐厅,与此同时,主厨Poul也获得了2019年米其林青年厨师奖,并带领着全体岛民开启了当代美食革命。一个未知目的地的风土人情往往会浓缩在一道道美食之中,我一度很好奇是怎样的国度,怎样的土壤、山脉、河流才能孕育这样特立独行的餐厅,于是KOKS餐厅便是吸引我造访法罗群岛的初衷。
KOKS餐厅由几间有着黑漆木墙和草皮屋顶的小房子组成,位于法罗群岛Leynavatn湖畔的山丘上。主厨Poul是土生土长的法罗人,有着严谨独到的美食哲学。年少时期的Poul跟随被誉为“法罗群島美食教父”的Leif Sorensenl作和学习,后来去丹麦师从Geranium Restaurant(天竺葵餐厅)的主厨Rasmus Kofoed,继而又周游了英国、奥地利等地,终于在2014年的时候回归故土,成为KOKS餐厅的主厨。
Poul长了一张神似Johnny Depp(约翰尼.德普)的脸庞,留着中长卷发和生姜色的胡须,儒雅而专注,像是一位浪漫主义诗人,而他的餐厅更像是某个哲学教授的工作室,朴实无华,统共四张木桌,绝非传统意义上精致优雅的米其林餐厅格调。Poul常年用做实验的精神去钻研菜谱,力求用最精炼的步骤开发出每道食材最恰当的美味。
KOKS餐厅里没有一成不变的菜单,每道菜品的设置往往都是根据当天渔民的捕捞情况而定的,餐厅里的每一道菜都用最传统的法罗烹饪技法,食材也必须是最原生态、最新鲜的,然后用发酵、腌制、酸洗和固化的方式来处理。而到了特殊的季节,比如夏末时节,餐厅会推出为期一周的海鸟限定菜,诸如海鹦鹉、塘鹅、管鼻蕾、海雀这些岛上特有的鸟类都会变成盘中餐。Poul说:“我并不喜欢给食物赋予太多的意义,这里每道菜的来源都特别简单,我只是想开发出每一道食材最真实、最特别的味道,食物本身会说话,不需要过于繁复的概念烘托。”Poul随手拿起一块风干的羊腿说:“比如说这种发酵羊腿(Skeipikjot)其实是家家户户的必备食材,带着我们的信仰,而我只是在此基础上做了轻微的创新。”所以很多法罗本地人吃到KOKS的发酵羊腿都会有种既亲切又新奇的感觉。
岛上树木稀少,食材有限,大多的海鱼和肉类都是通过腌制和发酵手法保鲜的。岛上的传统居民几乎每家的房门口或者是透风的小木棚中都会挂着一只发酵羊腿,它被经年累月的海风吹干后,覆盖着一层浅绿霉菌,散发着刺鼻的羊脂骚味。发酵羊腿不仅仅是岛上最高频的食物,更是承载了法罗人童年记忆的菜肴,法罗人喜欢将羊腿斜切成薄片铺在吐司上,就着粗盐颗粒当作早餐。而在KOKS,Poul将本身带有蓝纹奶酪味道的羊腿和洋葱、海藻、地苔和蘑菇浓汤一起组合成更为丰富的搭配。
与那些被公认为好吃的美食相比,法罗群岛的食物则属于另一个极端,就连当地人都常常会用“发霉”“刺鼻”“致命”一类的词语来描绘食物,可见它们是多么挑战人们的味蕾。在抵达KOKS餐厅的当天,Poul特地准备了几道一眼望去不知所以的菜肴,当我准备询间菜名时,Poul神秘地说他一般都会等到客人品尝完毕才告知菜单,“有的时候我不太想提前,跟客人们透露我为他们准备的食物,因为怕客人会带有偏见和心理防范,比如大部分人一听到我们的发酵方式或者是一些冷僻的食材就会望而却步,失去了尝试的勇气”。
的确如此,法罗群岛的味道一言难尽,来到这里需要抛弃平日里的饮食习惯,全情投入一个全新情境中,这样才能尽情去体会这里每一道滋味与风土人情之间的起承转合。除了发酵羊腿之外,腌鲸鱼肉也是一道几乎每个到访者都需要勇气尝试的食物,一块块淡黄色的鲸脂一般都会带着厚实的鱼皮,当地人会把它们切成亮晶晶的薄片,闻起来有股清淡的坚果香,然而若不设防地一口咬下去,会被一股浓郁的油腻肥腥味儿惊得吞咽两难。而这的确是法罗人待客的最高礼遇了,当地人常常用鲸鱼肉拌着土豆片或者黑麦面包一起食用,要不然谁都受不了如此强烈的油腻味儿。早年间的法罗人遵循固执的保守主义,最初来到法罗群岛的维京人有着不食生冷食物的传统,连贻贝也经常会有人因误食而中毒。虽然法罗人世代生活在海边,这里有着应有尽有的海产品,但在传统意义上,他们会尝试的食物还是很有限的,像蛤虾、海螯虾和海胆通常只会捡来给孩子们当玩具或者作为鱼类的诱饵,而并不会考虑作为食物。也是在近些年才陆续有人开始尝试更有创意的菜品。用海水筑起的心
法罗群岛是一片有着奇妙感官的地方,除了层级丰富的味觉体验之外,这里还有着令人惊艳的声音维度。在这里,你可以听到瀑布入海的涛声,云雨露雾交错的风声、来自冰川时期的石壁悬崖的轰鸣,当然还有那些与大自然遥相呼应的音乐作品。大部分的北欧人都信奉“万物有灵论”,每个人似乎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妖冶和灵动。法罗群岛直到十九世纪才开始出现乐器,在此之前,纯粹的“人声”和“文字”是唯一能够表达情感的介质,所以岛上自古盛产诗人和歌手。
大部分的北欧人都信奉“万物有灵论”,尤其是在法罗群岛这种的地方,得益于得天独厚的脱俗景观,每个人似乎生来就带着超强的感知力,有着天赋异禀的妖冶和灵动。2011年的格莱美奖典礼上,一位年轻的法罗女歌手Greta Svabo Been凭借一首Raise Your Weapon横空出世,随后的几年她持续地编曲、写歌,与世界各地的音乐制片合作了不同主题的作品,而始终不变的是她标志性的飘渺嗓音和自言自语般的歌词。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早晨,我按照Greta发来的地址,沿路问了将近十个人才辗转找到她的家门,Greta的家在一个谷歌地图上无法显示的半山腰上,离机场很近,周围是几栋孤零零的小木屋和无尽的草坡与远山,除了风声、雨声和飞机的轰鸣声,几乎看不到任何人烟。Greta把我带到她宽敞明亮的起居室里,用她自己做的陶瓷杯子泡了两杯奶茶,然后跳到沙发上蜷成一团,开始娓娓道来她这前半生和音乐与家园有关的故事。
Greta并不是个典型的法罗人,她三岁的时候便离开了家乡,随着父母辗转到葡萄牙、新加坡、英国等地,直到二十多岁才再次返回故乡,开始专注创作。而正是因为周游世界的背景,Greta的身上戴着强烈的“外来者”气息,她擅长用声音描绘风暴流动的痕迹、火焰燃烧的纹路,以及大自然里一切可以与人类情绪共情的细节,把音乐的原始模拟音和电子乐的迷幻翻戒质感完美结合。
十几年前,Greta还生活在利物浦,当她刚刚开始系统地学习音乐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只有在极度安静封闭的环境中才能尽情创作,Greta最早期的作品都是在家中漆黑的浴室里完成的,当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她甚至想过在世界范围内找寻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而二十歲那年机缘巧合的返乡之旅,让她在阔别法罗群岛多年之后再次扎根于此。
“你看,那个马厩也是我会经常一个人待着的地方”。Greta指向窗外不远处的一个小黑棚子,有几匹马正在那儿悠哉地吃草。“法罗群岛不一定适合所有人,但特别适合我这种有社交恐惧症,但又有生活激情的人。”Greta本人羞涩安静得让我意外,除了歌手的身份之外,Greta还是一名作家和摄影师,她的大部分专辑1uN都是她本人于法罗群岛本地拍摄的红外摄影作品,而这种独特的曝光效果表达了Greta对于自然美景中暗黑与孤独美感的理解。她把自己的家和工作室建在一起,楼上是四面环绕着落地窗庆澎霆现代的居住空间,而地下室是一片凌乱不见丝毫自然光的录音棚,每当她结束工作从地下室回到起居室,就像是经历了一种人格切换。
Greta说:“墨西哥女画家Leonom Canington(雷奥诺拉·卡琳顿)一直是我的缪斯,很多时候我会认为我的音乐和她的画作表达的是同一种魔幻主义,在我的观念中,我不会过分地敬畏大自然,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如同山川、河流、岩石、植物、动物一样,能够让自己在自然形态中自由地转换是最令我开心的事儿,也是我一贯的创作主题。”如同Greta所说,人类、动物、高山、流水是自然万物的不同分子,找到了个体与自然的连接,便找到了打开自我的钥匙。Greta身上奇妙的二元性就和岛上独特的风貌一样,一半柔光,一半咆哮,有着变幻莫测的想象力和超越了空间与层次的可能性。
与Greta告别之后,望着岛上孤寂壮阔的风光,那些抹茶色绿白相间的山省起起伏伏,我再次听着Greta的作品,仿佛能看到大片的草地在安静而热烈地生长,山崖上浅浅的冰雪随着热浪里崩塌入海。黑暗、寂静与寒冷才是这个宇宙本来的样子,那些看似淡泊的人们心里其实都有一片比海更深的世界。
法罗人生性敏感恋家,不爱喧哗,十八座岛上的每一个小镇都是紧密相连的小社群,人们喜欢在周末去不同的朋友家小聚,喝着杜松子酒抚着琴,享受着诗酒趁年华的恣意。我路过Syoiugota岛的时候,偶然看到街边的一张私人音乐会海报,于是循着地址来到了海边的一间小屋,主人热情地招待了我,说今天特别巧,他特地邀请了民谣歌手Hans Jacob Kollslio来家里演奏,希望在黄昏时刻路过小镇的客人都可以去听上一曲。
Hans是土生土長的法罗歌手,他站在窗前弹着占他,用朗诵般的腔调吟唱着法罗语民谣,他微皱着眉头,我虽然全程听不懂歌词,却能感受到一种熟悉而深沉的抑扬顿挫。演出结束后,Hans送了我一张他的专辑,直到拿到专辑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这些民谣的原型竟然是来自中国的唐诗。Hans说:“H.D.Joensen在1976年的时候第一次将李白的唐诗翻译成法罗语,我虽然没有去过中国,但诗里描绘的意境让我觉得太感人了,后来我的爱人也翻译了一些王维和孟浩然的唐诗,所以我才有了把唐诗编辑成曲的想法。”
法罗群岛是世界上最接近人体构造的岛屿,这十八座大大小小的岛屿之间距离冰冷海洋不超过三英里,就像绝大多数由水构成的人体一样,法罗群岛似乎拥有一颗用海水筑起的心。Hans的身上的确有种吟游诗人的闲散气息,而盛唐的诗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些描绘古代中国的诗句,也正是法罗群岛今天的面貌,它们相似得开阔与沉寂。也许没有人会将这两个跨越时代与地域的文化联系到一起,而大自然和人类的智慧就是有着神奇的相似性,对于世代以海为家、天高云阔的法罗人而言,中国唐诗便是一曲曲来自东方的呐喊,它拥有美,代表自由与高洁,还夹带一点点来自远古的荒凉。
冷酷仙境的自然更迭窄长的峡湾把法罗群岛的岛屿一个个分隔开来,目光所及之处是没有尽头的冷酷仙境。每当路过岛上那些如冷酷仙境一样的山川依山而建的小房子时,它们都让人不禁想象住在里面的人大概是怎样清冷而自持地生活着。
法罗群岛的首府Torshavn(托尔斯港)是北欧神话中雷神的所在地,蛮荒与繁荣在这座北欧城镇中交织,热闹的街区不远处就是贫瘠的山地和深邃的海湾。除了首府之外,大部分的地方人烟稀少,在有些环境苛刻的小岛,常住人口逐年下降,居民不断地迁移到托尔斯港或者是丹麦谋生,有些荒凉的小岛还不足十人居住。Nolsoy是首府所在的Streymoy岛以东的小岛,距离Torshavn仅有20分钟的轮渡航程,岛上一共有二百多位常驻居民。岛上Gimburlombini姐妹餐厅的主理人Tjoohild说:“住在Nolsoy的人心胸开阔,富有创造力,不像托尔斯港人那么羞涩,所以Nolsoy是颜色最缤纷的小岛,我们每个人都擅长画画和木刻,这里的居民遇到迷路或者伫足的客人,都会邀请他们进屋喝一杯咖啡或者等麻茶。”很多生活在首府的人喜欢来到岛上徒步至灯塔,然后随着海燕归巢的方向再徒步回到港口。而这些年来让Nolsoy名声大噪的是这里的季度捕鲸活动。
法罗群岛的捕捞鲸鱼的传统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存在了,从2000年至今,年均捕杀量超过八百头,占岛上居民食物来源的三成左右。每年海洋守护者协会的志愿者都会出现在春捕现场,赶走游近浅海的鲸鱼,让它们远离猎场。我来到Nolsoy的时候正好赶上捕鲸后的第二天,港口的渔夫正在把分块的鲸鱼贴上标签,准备挨家分配到户。岛上生活1.如何上岛
法罗群岛不在申根签证范围内,申请丹麦申根签证可同时提交法罗群岛申请;如已有其他国家申根签证,需去丹麦签证处单独办理法罗群岛签证。前往法罗群岛需要在哥本哈根转机,再搭乘北欧航空或北大西洋航班的航班,两小时左右既可抵达法罗群岛的沃加尔机场。2.观鸟天堂
法罗群岛的十八座岛屿各有特色,比如Mykines岛是人烟最稀少,但是鸟类最丰富的岛屿,每年夏天(五月至八月),成千上万的候鸟在Mykines岛上繁衍生息,让这里成为名副其实的观鸟天堂,海鹦鹉、鹈鹕、鸬鹚、海雀、塘鹅都会在这里出没栖息,而其他月份,北大西洋掀起的狂风巨浪会把这里变成无人敢靠近的孤岛。3.岛上徒步
岛上复杂的地貌和浑然天成的海岸线构成了这里独特的徒步线路,斯特勒姆岛(Streymoy)最西北角的Saksun至Tjornuvik路线是法罗群岛官方徒步指南推荐的23条徒步路线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条。Tjornuviksskaro是你在徒步途中需要翻越的一个隘口,站在峰顶,可以清晰眺望位于厄斯特岛(Eysturoy顺端、立于海中的两块石柱——Risin andKeLLing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