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冬入春,万物复苏,对于花艺师来说,恰是一年中难得的创作时机。在凌宗涌的一处居所里,球根花冒芽了,他拍下這一瞬间,只要看见花草生长的状态,他的幸福感就涌上心头。生活在这处被山居环绕的自然空间里,凌宗涌时刻都能感知季节变化里的细微之处。
远离城市,在这处距离台北市中心约40分钟车程的开阔空间里生活,是凌宗涌有意为之却又“情不自禁”的。他好像不自觉地被自然吸引,又顺势将山间流水里生长的花花草草搬进视力所及范围之内,留意它们每一季生长的过程。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凌宗涌却没有什么创作的心思。气候变幻,季节更替,永恒如新的日常中总有穿插。这里离山近,离海也近,他尽可能地将自己和生活里的所有都放进大自然里。“正是因为无法拥有自然,人们才想方设法将花草搬进室内,小心翼翼地培育、装饰。而当你真正走进自然时,那些繁缛的过程自然也就可以减少了。”
凌宗涌一直在思考:人们时常赞美大自然的生机,也早就知道即使什么都不用做,大自然就能带给我们美好的东西,那么还需要运用大自然去表达什么呢?从始至终,他从没想过要去颠覆或者创造什么“自我的美学”。
在杭州法云村,安缦酒店隐匿于风景如画的山谷之中。圣诞来临,凌宗涌从当地找来野生果实、火棘,让带着绿叶的红色果实自然洒落一地,在酒店大门处打造出一片特殊的圣诞景致;在另一处,以劈开的竹枝和松果交织而成的东方圣诞树沿房檐而立,将古朴老宅里的空间衬得更加淡雅。凌宗涌说,把竹子剖开并运用抛物线的形状创造出一株竹子圣诞树并不是他天马行空的创意,“那是我看见大自然里的竹子被雪压倒后自然爆裂开的样子。”这是凌宗涌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大自然的“自我破坏形态”,他突然觉得好酷,酷到无法抵挡。“原来自然界之中还是存在这种相互抵触的,我觉得很有趣,这不过是模仿大自然原本形态的一种方式,绝对不应当成为我的创意。如果让自然为我而扭曲、改变,我一定会很讨厌自己。”
在凌宗涌的作品中,你看得出他用心挑选材料,巧妙地将自然中原本存在的一切东西融合在一起,细心观赏,你又一定不会找到太多打磨的痕迹。凌宗涌说,他从不希望创作的作品呈现出“我的记忆”,那一定不是大自然原来的样子。“你看见的一定就是你看见的,不用去想它的来龙去脉。竹子就是竹子,葡萄就是葡萄,我不想改造出一个让人惊叹一时却不知所云的东西,我一点儿都不想要做这样的事。”
在凌宗涌看来,插花的过程不过是把花草剪下来,插在泥土里或者水中,但从本质上来说,这只是把大自然中的一段样貌截取下来并转移到另外一处,让人们有机会在不同的空间去观赏。他每每思考,作为花艺师,如果只是借着大自然去传递美进而表达情感,那首先要做到的是不扭曲自然。“如果一件花艺作品退到了大自然的后面,仍能以最自信的方式表达对自然界强大生命的尊重和敬畏,那花艺师一定是非常厉害的。”凌宗涌从来不提倡将一片完整的树叶剪成支离破碎的模样后再拼接出一种全新的视觉样貌。在创作的一开始,他便做了选择:是以自我为中心展现精益的手工技巧,还是以大自然为中心,自然给予什么,便借来一用。
杭州城外的另一处隐匿之地是凌宗涌收获盛誉的地方。依照南宋建筑集合而成的富春山居内,白墙青砖的灰色建筑、用硬木与石料铺成的地面随处可见,古朴自然中透着难得的宁静与典雅。凌宗涌从山林中找来松树枝、野草和木炭,不知名的野果零星散落,这些从自然中而来的元素在他看来就是最完美的素材。他在工作中最开心的部分便是与大自然的重新结识。如果有机会以芒草、芦苇这些村舍里随处可见的农作物替代从市场上买来的昂贵花材,凌宗涌一定会物尽其用。他坚信自己一直以来崇尚的东方传统审美最贴合这里的气质,尽管杭州富春山居的建筑师和室内设计师来自比利时和印尼,而这样的创意也让他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赞誉。大多数人从未在酒店中见过那样的花艺设计,几乎没有人用“惊艳”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但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在自然本来的样貌面前,华丽之美是单薄而无力的。凌宗涌说:“真正的奢侈是人与自然的连接。”
凌宗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在大多数时候,他更像是一位摄影师,从自然界中汲取灵感,以花草和植物为介质,将环境空间转移到室内,而自然中千变万化的景象正是他传递情感的方式。“万一有一天,人们在慢慢忘记自然样貌的时候,因为不经意看见窗边的一束花、一棵草而心动呢?回到大自然中,发现更质朴的美好大概就是这份工作的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