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闯江湖
大学毕业后,为了追逐自己留学日本的梦想,我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台摩托车。跨上摩托车后,我才真正体会到摩托车带着人划开空气、奔向远方的快感。发动机的轰鸣伴随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让人只想骑着它一路狂奔到路的尽头。有朝一日,我一定要骑着摩托车环游日本,不知何时,这种想法开始在我心中慢慢滋生,直到占据了我的整个世界。
毕业后,我终于有机会完成这个心愿,于是,我骑上了心爱的摩托车,一个人,一台车,一顶帐篷,开启了我的冒险之旅。 1滋贺→新澙→秋田→青森→北海道 刚从滋贺出发不久,我就差点被困深山,路面陡峭蜿蜒,冻结严重,摩托车根本无法行驶。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乍暖还寒的季节,我从东京辗转来到滋贺县。一切准备妥当,我在车后面挂上一块用日语写着“环游日本”的牌子,正式启程。我没打算走高速公路,驶出城区,直接朝着日本海的方向一路北上。
谁知刚刚启程,穿过山上的一条隧道后,雪山竟迎面扑来,令人措手不及!要不是出隧道前我及时减速,车子差点就在积雪上打滑横摔出去,吓出了我一身冷汗。这之后的路段铺满积雪,摩托车根本无法通过,加上山中气候多变,如不赶紧撤离,路面一旦冻结,就只能等待营救。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第一天出发就差点被困深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无奈之下,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勉强绕行30多公里,这才安全抵达日本海沿岸。
顺着沿海公路一路疾驰,抵达新澙县的时候已是晚上11点,气温骤降,手冻得不行,还好休息站整夜都有空调,很暖和。长途旅行补充睡眠、保存体力最重要,我的经验是十分体力用掉六七分,剩下的是在突发情况下用来保命的。
一夜無梦,早上起来风和日丽。热胎完毕后,我继续赶路,天气预报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北海道大雪,未来几天,下雪区域将逐步南移至青森。海边天气变幻莫测,早上还碧海蓝天,现在又开始下起了雨。我现在必须要和时间赛跑,尽量赶在风雪来临前抵达青森,这关乎着我此行能否骑到北海道。
越往北走越冷,加上被雨浇了一整天,身上湿透了,雨水从鞋面一点点渗到脚背,手脚早已冻麻木。当晚,我终于赶到秋田,就着早上买来的鲸鱼肉罐头和啤酒,在漆黑、寒冷的休息站里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
次日一早,我选择了相对稳妥的内陆线,一路疾驰北上。幸运的是这两天东北地区连续升温,路面情况好了不少,可我心里依然敲着警钟:太阳落山后,山路一定会冻结,我必须得抓紧时间下山。下午5点多,天就完全黑了,气温随之骤降。好在我顺利抵达了青森最北边的港口。一路长途跋涉250公里,路上不见一辆摩托车,路边超过半米厚的积雪告诉我,我正在一条多么不同寻常的路上行驶。
青森与北海道之间横亘着一道海峡,车辆只能通过大型渡轮过海。买票后,船员用绳索将我的摩托车固定在甲板上,并且提醒我说,北海道在下雪。我点点头,无暇顾及他们惊讶的目光,一路提心吊胆地赶路,早已筋疲力尽,一挨着睡袋,立马就睡着了。
4小时后,渡轮抵达北海道的函馆港。午夜12点,我终于骑着摩托车登上了北海道。此时,一阵巨大的喜悦突然袭来,我心想,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情,我终于还是办到了。 2北海道→青森→仙台 在通往札幌的路上,摩托车突然失控、侧滑,我一下子失去平衡,连人带车横摔出去!不久,因为路途波折,竟让我鬼使神差地躲过了茨城地震……
函馆市内没有多少积雪,一路出城意外顺利,于是我就大胆地走上了那条通向札幌的道路,没想到,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4个小时后,渡轮抵达北海道的函馆港口,船员左等右等,发现没人来骑走摩托车,于是派人上楼寻找,结果才发现还在船舱呼呼大睡的我……
进入山区路段,气温骤降,路面结着薄冰,看起来是路,实际上却无比光滑。车的前后轮不时打滑,我的心越揪越紧,终于体会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觉。就在此时,我看到前面有一个貌似出口的地方,心中一喜,遂开始靠边减速。突然,车轮失控侧滑,我失去平衡,连人带车横摔出去!一切发生得太快,我首先意识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庆幸自己摔在了路边,眼睁睁看着后车为了避开我,在路上急转,差点撞上护栏。劫后余生,我庆幸自己没有被卷在车轮下……疼痛袭来时我才发现,净重360斤的摩托车加上满载的行李,近400斤的重量全都压在了我的左腿上,别说扶起摩托车,我甚至都无法把被压住的腿抽出来,更无法确认是否骨折。四周空无一人,我这才意识到,这次好像真的玩大了。
就在我快被绝望淹没的时候,一位路过的巡逻管理员下车搭救了我。他帮我扶起车,确认我没有骨折受伤,摩托车也可以正常启动后,对我说:“贴着边慢慢骑,没关系。”然后他开着巡逻车,鸣着警笛在我身后为我护航,直到我安全驶出,他才关闭警灯,绝尘而去。
进入浪江町后,眼前的景色开始渐渐蒙上一层灰色的死气,因核辐射而发生变异的野兽在城里四处游荡,我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心惊胆战地掠过这道至今也无法愈合的“伤疤”。
不过,危险仍在继续,沿途我又摔了好几次,好在有惊无险。我缓慢骑着车,想抓紧时间赶回码头。这时,一位大妈叫住了我,原来她怕我继续骑行会有危险,便想让我先到她家暖和一下。此时,另一个姐姐也来过来帮忙,让我把车停到她家的店里。我到大妈家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午饭。下午,感谢了这些热心人后,我骑车再次出发。返回函馆港后,我立刻买了最早班的船票返回青森港。如果不能环游完北海道,继续停留也没有任何意义。
后来,我回想起在北海道的遭遇,感动不已:在越冷的地方,人心却越温暖。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需要他人的帮助和扶持。
我原计划到了青森后就一路赶到茨城,可到港后却发现青森同样下着大雪,竟比函馆还冷,路面全都结上厚厚的冰,摩托车根本没法骑行,我只能先在港口候船室过夜,第二天看情况再做打算。
一路颠簸冒险,惊魂未定。晚上9点半,电视里突然传来了紧急地震速报:我当天的目的地——茨城北部的高荻市发生了里氏6.3级地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如果从北海道回来后一路顺利,没有耽搁这一天的行程,我已经在高荻市海岸边宿营了……
第二天醒来,终于联系上一家修理店老板,他帮我把车运到了230公里外的花卷市。他告诉我,遇到这样的天气,要是再晚一点,他自己的车都不可能从青森驶出去。为了避免再次被困住,我趁着路面尚未完全冻上,一路猛骑200公里,赶到了仙台市。 3仙台→福岛核电站→神奈川→富士山→四日市 途中,我又遭遇了一座可怕的死城——福岛浪江町。时隔多年,这里的核辐射依旧超过正常值30倍以上!我得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出了仙台后,越往南走越暖和。从相马附近穿过,我进入日本“3·11大地震”时被巨大海啸淹没过的地区。数年过去了,这里依旧死气沉沉,满目疮痍。新地町路边立着海啸灌水区的指示牌,默默向人宣告:海啸卷走了这里的一切——道路、房屋、农田以及生命。从南相马市穿过后继续往南,不知不觉,周围的行人、商店开始渐渐稀少。我知道,这里离福岛第一核电站不远了。由于核污染,福岛县浪江町依旧被政府指定为“归还困难区域”(即不适合人类居住的高核辐射区域)。
摩托车只能沿着一条路前行,就是从浪江町内穿过,利用距离核电站5公里左右(最近距离仅两公里)的高速路,快速穿过辐射区。进入浪江町后,虽然我早就知道人们逃离了家园,但亲眼目睹这座死城,还是十分震惊:原本热闹的商店空无一人,公路上的红绿灯还照常亮着,这座空城显得异常诡异。一路上到处都是警示牌,提醒闯入者,这里不是一个正常区域。看似温馨的海边小镇,就这样变成了一座空城,一个无人区,一个饱受核辐射污染的鬼城……我必须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高速路上的指示牌,实时显示当时的辐射剂量。在距离福岛第一核電站直线距离仅5公里的地方,辐射当量为3.7uSv/h,而正常状态下的辐射量仅为0.11uSv/h,当地的辐射超过正常值30倍以上!于是,我一路狂飙,速度一度爆表。我知道我超速了,可没人愿意在这里多待上哪怕一秒钟,一些汽车却以更快的速度超过了我。好不容易骑出高速路,离开核电站40公里后,路边的辐射剂量显示器的数值也逐渐回归正常。
到达茨城,太阳已完全落山,我决定直接横穿东京,以免白天堵车。当晚,我抵达了神奈川县山中的
一个宿营地,这里早就搭好了十几个帐篷,十分热闹,我今晚不再孤单。
夜空万里无云,河水在帐篷边缓缓流淌,从篝火上升起的火星缓缓飘向天空,融入点点繁星。星空下,远处传来的钟声在山中回荡,就这样,我在旅途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热气腾腾的土豆柿子炖牛肉,就是我当天的早饭。吃饱喝足后,收拾行囊,出发奔向富士山!一路上天气好得令人不敢相信,透过路边树林的顶端,远远就能看到富士山影影绰绰,那雪白色的山顶在云中耸立,蔚然壮观。我在富士山脚下绕行一圈后,驶上国道1号线,此时夜色四合,我穿过名古屋市区,到达了四日市,准备在此休整一晚。 4四日市→鹿儿岛→长崎→敦贺 在本州的最南端——潮岬灯塔扎营下来,夜间遥望星空,心旷神怡。第二天早起后环顾四周,面朝大海的那一刻,心中顿时春暖花开。
从四日市出来后,基本上就是山路。三重县这边的路确实适合骑行,摩托车沿着起伏的山势前行,每到拐弯的时候,海平面就在眼前忽左忽右地晃动,夕阳把云彩、山峰和大海罩上一层金光,树丛间的空隙透出忽闪忽闪的光亮,一切都那么惬意。
穿过树林,远远就望见立在山顶的灯塔。这就是我当天的目的地:本州的最南端——潮岬灯塔。扎营下来,夜间遥望星空,心旷神怡。第二天早起后环顾四周,面朝大海的那一刻,心中顿时春暖花开。
继续旅行,在一条隧道前面,我看到一圈车辙印,很像是摩托车在原地画出来的。在日本,现在都还有很多暴走族,他们骑着改装的摩托车,在大街上成群结队地呼啸而过,不过早已没有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荣光,一起与这个时代告别的,还有日本摩托车的鼎盛时期和2冲程摩托车。
几经周折,途经四国、九州,我终于到达了日本本土南端的鹿儿岛县。本来我打算一直骑到更南端的樱岛,可惜市内堵车,只得放弃。隔海望着云雾缭绕的樱岛,想到要就此踏上向北的归程,心中不免感慨起来。雨水打得护目镜啪嗒作响,视线变得模糊。就这样,我在狂风暴雨中继续赶路,归心似箭。
出了熊本,坐渡轮一路赶到长崎。当晚,我在一个叫做“夕阳山丘”的休息站歇息,到达那里的时候,太阳早已落山,但映在海面上的月光却有种别样的美。第二天醒来已是上午10点,休息站的管理人员看我睡在睡袋里,怕我冷着,非常细心地為我把空调打开,我心中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一路上阴晴雨雪,一个人踽踽独行,任何来自陌生人的微笑与关心,都能让我这个旅人倍感温暖。
一路风雨兼程,终于到达敦贺,重新回到了起点——历时17天,经过5000多公里的长途跋涉,再转过这个弯道,我就要为此次环游日本之旅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