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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许多美好的东西

有许多美好的东西

冰马

苹果

三年后,我最先得到的

是苹果:它同这春天的嫩草一样光洁

但它缺嫩草讲故事的能力

只有食欲。它说。美容吧

它还说,填肚子吧

苹果说得那么直接、朴实

春夜慢慢温暖起来

嫩草和往年那样保持叙事姿态

它年复一年讲述着那些时间和生死的故事

而苹果只是说:

亲,我只要你健康地活着嫩草

我说的嫩草,是长在坟头上的那些

“清明时节雨纷纷”,妈,你觉得暖和些没?

她们一年一年。死了又活

你要好好的,天灵盖还疼不?宿醉

醉中我见到小桃红

坐在大口玻璃杯对岸

一眼酒池。波浪滔天

之后我醉卧至次日午后

睡里迈出更多的桃红、春红、翠花

搔首弄姿,抚爱发型和面容

侧转时,儿子已经拖起拉杆箱开门

他没有叫醒我。“周末见!”我默读一次

年轻人已习惯了他装睡的老汉儿

“真亦假来,假亦真”。我有半生沉醉

关键是,我宁愿执迷于幻影

也不愿睁眼瞧一下这真实的春天

年轻人自个出门去了

他也不愿打扰上辈子的神伤旅程缝隙

两只小乌龟死后

浮上水面

这才养了三个星期

还没等春天彻底过去

先后死去的

另有三条黑珍珠

死神到底藏在水的哪个脏器

鱼缸长不出水草

氯气则隐进了水的缝隙

——胸中块垒,幽闭着一个又一个

乃至十萬个,为什么。直到

死亡在春末不慌不忙,弥散开去木槿

做菜园篱笆的命

枉然一生怒放紫嫣

枉然,也是我一家之命

从祖上到儿孙

木槿兀自盛开

兀自地艳绿,落地生根

我们都有个公安话的小名:

“插枝子”

随便折根枝条,插土里

插土里,无须灌溉

日含雨露、阳光、阴翳、冰霜

且由他去

连被忽略都不曾归我所有

生死,亦即无生无死我怎么到了这里?

嗯。让我思考片刻。

如今交通已经十分便捷。记得那年五月

余笑忠在我家阳台上说他

要坐人生第一趟回武汉的高铁

这是抵达的方法之一。还有别的选择:

大巴。绿皮火车。之前的逆水轮船

更早的可能还有驿站

这些都不是我要的答案。

我首先要的是:我怎么就到了这里?

多出来的这一个字

几乎花掉我二十年时间

追溯源头,张生说他为了女朋友

王晓菲那年16岁。她至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也说不出了

总之。只能用“总之”迷糊过去。

算了。我可能再去哪里?

我们都是凡人,并不可能存在所谓传记

内心的传说和秋天的草根一起枯萎、糜烂

我第二个问题其实是:我们怎么能到了这里?

今日秋雨如此暴烈。十字路口洪水

甚至淹没了出租车的排气管

秋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让我再想想。

我竭尽二十年始终钉着同一颗钉子

就在这里。一榔头一榔头地钉

除了天气、季节,除了一条马路与另一条马路

钉子差不多触到了棺材板

假如停止钉下去

也许还能像这里的街区那样,拆旧,搬迁,

建新

再修个围墙虚构

在严冬虚构一整个春天

而炎夏时节我又要虚构出冬天的清冷

一个人昨天在黄兴公园

虚构了一处加利福利亚海滩

另一个虚构霞飞路

那间十字路口的转角咖啡店

明天就是由传统虚构下来的“年”

炭火,嗑瓜子,围炉守岁

三支电蜡烛虚构这煤油灯盏

开着汽车回到了虚构的故乡和童年

用菜市场买回来的腊肉、香肠及咸鱼干

虚构吊在茅草屋檐下的

一长串干辣椒、熏猪头、火腿、豆腐干

半杯白酒、一碗米饭和一双筷子

虚构父亲母亲的在场亡灵

饭桌上,他妈和罗骢一边喝汤

一边虚构妹妹出生时他看见她鸡爪子似的

小手,会是什么表情,等她稍长

他会不会抱着她去晒太阳

当然,有人虚构谎话连篇

必定就有人虚构忠诚

比如泸州邮差豢养了

七只纯种“腊肠”

秋天虚构了数不清的硕果,各种色泽鲜亮

但是。当“白菜顶着大雪”

山上的娃子们一路上渴了

只能趴下身去喝几口坑洼的积水

每到节令。烧几张薄纸以虚构前世匮乏的

孝心

每当祭日,再虚构些花圈、挽联、果篮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垂头默哀

这两年我打心底里主张把自己

虚构成渊博的人

虚构得如此谦逊

在微信里虚构

一个勤奋的人

一个尖锐的人

仿佛猪圈里养着个大师

牛卵子晃晃荡荡

此刻,我写出这首诗

也在虚构

忏悔,嘲讽,装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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