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比特人
太平洋山脊小道和阿帕拉契亚小道、大陆分水岭小道一起,被称为美国户外徒步运动的三座皇冠,它本身便是一部传奇、一部史诗。它记录自盘古大陆分裂之后北美州板块和太平洋板块不断碰撞以及上个冰河期留给大地的痕迹;它还记录了杰迪戴亚·史密斯等人对这片土地的探索、印第安人徒劳的抗争和“当那党”人的悲惨遭遇;它是历史和自然的断面。
太平洋山脊小道南起加利福尼亚的坎波(Campo),北到加拿大卑诗省的曼宁公园(ManningPark),全长为2659英里。约合4279公里,面向广大徒步登山爱好者完全免费开放,它提供了很多选择,徒步者可以选择一日游,也可以选择5-10天探索某一个路段。最具挑战的是穿越,也就是说一次性完成整条小道,出发时间一般在3月到5月,历经半年左右时间。在12月以前完成整个旅程,穿越者将面临着时间、空间、地形、天气等诸多挑战。大多数穿越者会选择从南向北穿越。
我于4月7日从美国和墨西哥边境的小镇坎波出发,沿着这条著名的徒步小道——太平洋山脊小道,向加拿大前进。1
坎波→莫雷那湖→黑杨峡谷→拉谷那山→鹰岩→内华达山脉
6点我们准时出发,3辆车就这样载着十几个心怀梦想的穿越者匆忙踏上了旅程。
在太平洋山脊小道,有一群人被称为“小道天使”:他们可能是富有的中产阶级,也可能是生活窘迫的工薪阶层;他们为穿越者提供食宿、收寄补给包裹、通勤服务、饮用水,甚至是啤酒。这些志愿者对于穿越者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天使。
4月7号早晨5点半,我早早被闹钟叫醒。小道天使Frodo、Scout准备了丰富的早餐,我的胃口一般,头天晚上已经把背包收拾好,Scout提醒每个人多带水。6点我们准时出发,3辆车就这样载着十几个心怀梦想的穿越者匆忙踏上了旅程。
坎波是太平洋山脊小道南加州部分的开始,也是穿越加州的开始。不得不说运气好,第一天就下雨,温度适合徒步。我的目标是走20英里。到莫雷那湖营地扎营。从地图上看这段不算太难,起伏不大,但是缺水。总共就两个水源,这几年加州干旱,都已经干涸,所以选择不多。为了防止墨西哥人偷渡,美国政府禁止志愿者在边境20英里内放置桶装水。因此要么带足两天的水在哈斯特溪或是黑杨溪扎营。要么走20英里到莫雷那湖营地扎营,营地还有浴室可以洗澡。半英里外还有一个便利店提供热食,这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6点半,我终于到了莫雷那湖营地,这里有很多穿越者。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帐篷。还没来得及喘息。雨又下起来,越下越大,只能赶快扎营。刚开始我带了无杆帐,这无疑是个错误的决定。这帐篷没有封帘,只适合应急。挡不了大风雨。当初只是因为它实在太轻了才带上。这一晚注定要提心吊胆度过,希望没有大风。傍晚大家点起篝火,围在一起,谈论令人兴奋的一天,我略微安心的同时,又对自己十分失望:我感到筋疲力尽,看来自己是不可能每天都走20英里了。我还需要时间去适应、去寻找自己的节奏。虽然有些灰心,但毕竟到达了这里。结果不坏,在大雨中我进入梦乡,明天如何只有明天知道。
4月8号早晨,虽然已經7点,但我一点出发的意思都没有,浑身酸疼,这是第一天留下的痛苦。检查周遭,背包睡袋都很干燥,看来这个无杆帐还是顶住了坏天气。大多数背包客已经离开营地,我必须振作精神重新上路。简单吃了些麦片和干粮,收拾背包穿上雨衣踏上新的征程。沿着黑杨峡谷向北方前进。这一段非常平缓,黑杨峡谷周围并无高山,细雨蒙蒙。一片绿意盎然.不远处的公路上汽车繁忙地穿梭来往。完全不是沙漠中的景象。
今天没有设立目标。走到哪儿算哪儿,因为天气凉爽,也没背多少水,但我的背包没有侧口袋,给我喝水带来了不少困扰。过了八号高速,我告别了克利夫兰国家森林公园,进入拉谷那山地区。紧接着是一路上坡,累得我气喘吁吁。不过今天注定是有惊喜的,好不容易走到30英里处的KitchenSpring Road,两位大哥在路口支着帐篷,摆了几把椅子,有啤酒、汽水、点心、水果。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坐下,并且告诉我,他们是来自圣迭戈的小道天使,也曾经走过太平洋山脊小道。这就是我所遇到的第一个小道天使和小道魔法.对于精疲力尽、口干舌燥的我,此时此刻简直是进了天堂。登山的疲惫早被抛到脑后,啤酒、汽水随便喝,点心和苹果十分可口。那种幸福感是以前从未体会过的。
别了两位小道天使,我穿过公路,翻过山口,路边的风光不禁令我为之一震,小路沿着山脊蜿蜓向北,一边是高山一边是宽阔的峡谷,这正是我最爱的风景,想起今天遇到小道魔法,几天来的忐忑与失落一扫而空,天大地大任我行走,不由得脚下生风走得轻快。不远处是一个叫席柏特的营地,今天就在这里扎营,支好帐篷。接下来就是休闲时光。后来回顾整个旅程,这样享受露营乐趣的机会其实不多,不得不说这是愉快的一天。
接下来的路途虽然艰难,但到达鹰岩(EagleRock)时。我已正好走了100英里的路程,而鹰岩那壮美的景象也让我明白无尽旅途的意义所在。离开鹰岩,小道没入一片丘陵,下到谷底,沿着一条叫做Canada Varde的清澈小溪一路前行。落叶覆盖小路,夕阳西下,和煦的阳光照进密林,让小溪、大树等等都披上了绚丽的衣裳,风轻轻掠过,片片落叶在夕阳照耀下如闪烁的星尘飘落在地上。下午7点,终于抵达华纳泉,那里是穿越者们聚集的营地,我来得晚了些,志愿者的汤已经发完,只有热狗。但对于我来说这已经足够,我在大树下支起帐篷,这一晚睡得安详。
在后来的1个多月里,历经艰辛。我终于穿越了沙漠,前方等着我的,是传说中的内华达山脉,真正的考验,也就此开始。2
肯尼迪草地→孤松镇→鸡泉湖→惠特尼山
阳光反射在雪原上发出耀眼的白光,黝黑的山体却被照得发亮,散发着奇异的光彩。今天,是我们登上第一高峰惠特尼山的日子!
为了准备穿越内华达山脉的核心地带,我在肯尼迪草地等待了两天。但是因为这里可提供的服务实在太有限,我并不能得到想要的装备。看来我必须去孤松镇,这让我的行程变得充满不可确定因素。我一直在考虑之后的策略,我并没有足够信心单独闯过那些汹涌的河流,我需要同伴,正巧韩国小伙Navigator也准备去孤松镇,我决定和他搭伴。
5月23日早晨吃过早饭,我和Navigator在伙伴们的加油和欢呼声中上路了。上路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给自己定一个目标,我想大概我们会走20英里。我们沿着公路重新回到太平洋山脊小道,穿过一大片草地,到达肯尼迪草地露营地。从这里我们正式进入内华达山脉核心地区,下午3点多我们就到达了科恩河南源头上游,这里有一座桥,北岸是大片草地,风景迤逦,这里是一个完美的露营点,我和Navigator都不想走了,进入内华达山脉的第一天.我们不想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于是便扎下营帐。
5月25日,经过两天奔波,我和Navigator终于到达孤松镇,这里和内华达山脉完全是两个世界,天气晴朗而炎热,我们穿着棉衣显得格格不入。我和Navigator先到麦当劳饱餐一顿,当然更重要的是我必须买到所需要的装备,孤松镇的户外用品店有两三家。适合我的不多,我只好在亚马逊上订购了新鞋和冲锋衣,接下来就是等待天气好转再次上路。
幸运的是,5月27号中午,我的装备准时寄到,换上崭新的徒步鞋和冲锋衣,我们重新上路,下一个目标,便是攀登美国第一商峰——惠特尼山!
要想攀登惠特尼山,第一步便是先到达海拔3130米的767B营地,我因为早起,便从鸡泉湖出发,率先上路,与晚起的Navigator约定在营地碰头。接下来是一段艰苦的爬升,翻上山顶又开始缓缓下降,绕过一片开阔平缓的山脊,翻上第二个缓坡后小路突然变得狭窄难行。小路淹没在一大堆巨石中。而雪却越来越多,只能根据脚印才能分辨来时的路,而远处突兀的巨峰提示着我,我离惠特尼山已经不远。翻过这段巨石坡,眼前豁然开朗,前面是一个巨大的雪坡,翻雪坡,能看到一条小路钻进东面的山谷,根据地图显示,这便是通往螃蟹树草地的道路了,我带上简易冰爪和冰镐一点点地向下蹭。然后就坐起了滑梯,滑到了下面。
这时,Navigator也和其他登山客赶了上来,我们于下午4点多到达767B营地。在这里经过一天的修整,5月31号早上4点,正式开始攀登惠特尼山。
攀登过程中,我们幸运地遇上了之前结识的德国人Peter,以及Cristi、Will,大家决定一起向雪山进发。可周围都是雪,找路已是徒劳,我们只能向着山脚下前进,相信走到那里能够发现上山的路,果不其然,經过一番艰苦的努力,果然在山脚下发现一大堆脚印,蜿蜒着向山上延伸,这里大概就是登山之路了。沿着脚印,我们开始漫长的登山之路。这是一个巨大的雪坡,估计在75度左右,脚印不停地折回走着之字形,一边是雪坡一边是悬崖,如果滑下去,碰到巨大的岩石就会粉身碎骨。所以必须全神贯注,每一步都必须踩实,稍稍一点差错,后果不堪设想。靠着冰镐的帮助,我们慢慢地向上攀登,可就在离山顶不到300米高的路程时,我的一只简易冰爪坏了,可是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只能穿着剩下的一只简易冰爪继续爬升。
完全忘记我到底走了多久。就在已经筋疲力尽的时候,前面出现了石屋子,这便是山顶了。我不禁大喊起来,抒发心里的畅快!站在山顶,东望沙漠,西看雪原。内华达山脉如同海浪一般汹涌地奔向遥远的北方,山风乍起,呼啸在绝大的山谷间,拍打着铜墙铁壁,那是振聋发聩的歌曲。阳光反射在雪原上发出耀眼的白光。黝黑的山体却被照得发亮,散发着奇异的光彩。
今天,是我们登上第一高峰惠特尼山的日子!3
优胜美地→塞拉城→俄勒冈州→华盛顿州→加拿大边境
连续的意外让我身心俱疲,和同伴分别后,我更是对以后的旅途失去信心,接近放弃。
从惠特尼山下来后,我徘徊在优胜美地,身边发生了许多事:一是我爷爷的去世。身处远方的我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二是在一次渡河过程中。要不是有Peter的帮助,我险些丧命于乱流中;后来,在穿越树林、悬崖的过程中,我几次死里逃生;连续的意外让我身心俱疲,和同伴分别后,我更是对以后的旅途失去了信心。接近放弃。
终于,在到达塞拉城后,放弃的想法到达顶点,我沮丧地坐在杂货店的回廊上,看着人来人往,心却冷得要命。我的旁边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大概不过20岁。她和我聊起之前的旅途,我告诉她我打算退出,我的旅行到此为止了。此刻,她的眼睛里泛着不可抑制的悲伤:“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悲伤地离开小道!”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语气。看着她那纯净而清澈的大眼睛,我突然感到了无比的温暖,我们素不相识,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此刻她却看穿了我的心。这是只有在小道上才能体会的感情,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情。我的低沉的心在那一瞬间,突然又火烫了起来。
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只是微笑了一下。再次陷入沉默。
是的,我不能这么悲伤且充满遗憾地离开小道。至少应该仰着头,发自内心地对自己说,我没有任何遗憾了,然后再离去。
重拾信心的我一路向前,翻越了胡德火山、穿过了俄勒冈州,在小城埃特纳,我还收获了新伙伴——曾经是美国海军医疗兵的6paws,这是一个有着绅士风度,沉稳又不失幽默的中年男人,我们在一起渡过了许多生死难关,也邂逅了无数旅途趣事。沿途更是遇见了徒步圈子中的大人物——卡雷尔·萨博和他的搭挡,他们是来挑战太平洋山脊小道有支援徒步的世界纪录,果然,最终他们打破了这项世界纪录,他的新纪录是52天8小时25分钟,总行程为2660英里,作为其中的见证者,我深感钦佩与荣幸。
离开俄勒冈、告别伙伴6paws后,我和德克萨斯人Trout组成了新的小队。跨越横亘在哥伦比亚河上的诸神之桥,壮阔的华盛顿州就在眼前。我们即将进入有北美阿尔卑斯之称的北卡斯科特山脉。华盛顿和俄勒冈迥然不同,崎岖的小道在崇山峻岭中盘旋,空气中弥漫着温润的气息,这是我熟悉的感觉,没错,加拿大就在不远的北方了!
我们并没有在森林中蹉跎太久,翻过有着华盛顿州被遗忘的巨人之称的亚当斯火山,小道再次回到山脊上。山羊岩绝对称得上是太平洋山脊小道上的第一天险,天气变幻莫测,小道在悬崖峭壁上没入迷雾中,偶然向下看,才发现山下是深不可测的峡谷,大风吹得人直不起腰来,我们又一次体会到了心跳的感觉。
8月11日傍晚,我们在麦考冰川下方的一处悬崖上扎下了帐篷,平静地等待着。8点钟,云雾突然散开,金灿灿的夕阳照耀着雄伟的瑞尼尔火山,那是卡斯科特山脉第一高峰!这一瞬间,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卡斯科特山脉名不虚传,高山深谷,湖泊点点,小道沿着山腰如玉带般穿过。巨大的花岗岩峭壁被神秘的力量刻上了一道道巨大的伤痕,这是上一个冰川期留下的痕迹。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8月底,我们到达了距离加拿大边境60英里的瑞尼隘口。攀上陡峭的山脊,北方群山无言伫立,山顶上积雪亮得刺眼。我知道西北太平洋的秋季是多么短暂,不用十几日,北境将再次被凛冬统治!尽管试着放慢脚步,我还是来到了这里,我的心情是矛盾的,愿望即将实现,却也到了告别的时刻。
按照约定我们升起了篝火,密林中,篝火如此的温暖,但大家都有些沉默。是的,旅行结束了。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了小道上的事情。加拿大的夜晚,十分宁静,我不是加拿大人,但是也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已经有些习惯了。这几个月来,小道就是生活的全部,而如今。我该如何面对未来的生活呢。在那一刻,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但我知道我的旅行并未終止,人生本身便是旅行,我会走到生命终结的那天,我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