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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是清代小说家李汝珍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中国第一部以女性为故事主角的章回体小说。鲁迅曾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将《镜花缘》赞誉为“与万宝全书相邻比”的奇书,胡适也对小说所宣扬的女性精神评价极高,他说:“几千年来,中国的妇女问题,没有一个人能写的这样深刻。这样忠厚,这样怨而不怒。”由此可见《镜花缘》在中国文学史的地位,它不仅是一部通俗白话小说,更是一部带有思想启蒙意义的巨著。
透过这部小说,我们无法忽视一个地方——江苏省连云港市海州区的板浦镇。小说正是李汝珍广泛采拾板浦镇及其周边地区的地方风物、乡土俚语及古迹史乘,“消磨三十多年层层心血”而写成的,可以说是《镜花缘》的缘起之地。
历史上的板浦镇是盐商重镇,也是学术圣地。盐商文化与乾嘉学派书写了这里的文化符号;“龙须八宝珍珠蛋”“蛤蜊鲫鱼汤”则传递着当地的美食名片。而在古镇的东北方向,有一座山,名叫“云台”。也称“小蓬莱”,山中飞流急瀑、云雾缭绕,是小说家灵感的源泉,也是诗人向往的避世仙境。乾嘉学派的重要据点 “十里长街市井连”的盐商古镇
若要论起历史,板浦并不悠久。秦汉时期,这里还是一片汪洋大海,直到魏晋南北朝,地壳运动使这里的地质发生抬升,沧海变桑田,板浦从汪洋中显露出来,并于隋朝末年正式建镇。由于这里地势低洼,坎沟密布,需要架设木板才能往来。故名“板浦”。
后来,唐代开挖官河,板浦镇顺势成为淮北地区最为发达的产盐、运盐重镇,其经济之繁荣。一度有“十里长街市井连”的说法。到了清朝,板浦达到了发展的顶峰,以苏杭为样,板浦建起了穿心河、景阳河两条护城河,它们如玉带般从南向北贯穿城区,座座石板拱桥横架两岸,家家店铺民房依河而筑,大街小巷青石板铺就,青砖黛瓦房屋鳞次栉比,一派烟雨朦胧的景象。特别是景阳河上孙家桥一带,北有盐司衙,南有茆船行,客栈、楼台、戏院、作房分布东西,水陆交通便利,大小船只昼夜川流不息,吹拉弹唱,灯火辉煌,堪称全镇最繁华的地方。
解放戰争时期,板浦各界人士曾在北海门欢迎解放军进城,因此它的重建,对于复兴千年古镇,重塑板浦古镇形象有着重要的意义。
李汝珍19岁,随担任盐课司大使的兄长来到了古镇板浦。那时候的板浦,已经拥有了深厚的盐商文化:这里的盐商商人,经商但不废诵读,重治家风。喜好儒学。这种文化对《镜花缘》产生了深远影响。比如小说的主要人物之一,唐敖的大舅子林之洋就是一位典型的江苏板浦盐商形象:他性格爽朗、不拘小节,重视亲情、诚信,言谈举止间透露出江湖人士的幽默、豁达,在旅途过程中扮演着“开心果”的角色。作者也借他之口,对当时的一些封建陋习进行了批判、讽刺。
除了对陋习旧俗的批判、讽刺,《镜花缘》另外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全书寓教于文、书卷气浓郁,多次出现对专业文学知识的科普、探究与讨论。这也与板浦的另一个文化标签有关——乾嘉学派圣地。众所周知,在清朝大兴“文字狱”背景下,乾嘉学派以儒家经典为中心,重考究而少理论发挥的特点深受当时文人学士们推崇。
而板浦,作为当时乾嘉学派的重要据点,聚集了不少宗师大儒。如李汝珍的老师凌廷堪,他曾在板浦开馆讲学,于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考取进士后不愿做官,被任命为宁国府教授,晚年回到板浦,帮助李汝珍著成《李氏音韵》一书,自己则著有《礼经释例》《燕乐考原》《校礼堂文集》等书。是乾嘉学派的代表性人物。还有李汝珍的姻亲许乔林。他治学严谨,有“江淮学者争出其门”的美誉,李汝珍创作《镜花缘》时,往往都会先将初稿送给许乔林过目。让他为小说把关。那时的板浦,文化氛围浓厚,把酒论文、弈棋谈艺蔚然成风。李汝珍就曾在乾隆六十年与友人一起,举办过一次大规模的围棋比赛,并将对弈所得的棋谱收录进自己编写的《受子谱》中。
与许多海边小镇一样,河鲜、海鲜在板浦是备受青睐的食材,而配合它们的最佳佐料,莫过于一碟简简单单,没有任何添加的汪恕有滴醋。那一点点的酸,却能带出最原滋原味的鲜。
如今的板浦老镇区内古迹众多,有“汪家大院”“方家大院”“秋园”等历史古建,徘徊在这些古屋旧楼间,依然可窥曾经的盐府印迹与文化韵味。抬首南望,一座高10米,长45米的仿古城门“北海门”默然伫立,残阳下的它,自有一番独属于古镇的落寞与沧桑。穿海州,吃板浦 奢华美食背后的盐府人文
李汝珍到来时,正值古镇最为辉煌的时代。彼时楼台殿阁、庙宇牌坊,抬首可见;马路两侧。商铺林立;运盐河上,楫舟如织。共有盐商133家。他们凡饮食、衣服、车马、玩好,莫不斗奇争巧,务极奢侈。盐商和一些富家子弟,声色犬马,竞尚奢丽。宴筵不绝。“穿海州,吃板浦,南城古财主。”这句顺口溜说的就是板浦盐商们的生活作风。这些都为“久做寓公”的李汝珍写作《镜花缘》提供了极佳的生活素材。
在当时的板浦,大户人家做菜时非“天老水(不沾地的雨水)”不用,对雇工挑来的水也只用前桶。后桶因怕沾染工人的臭气而改作他用。至于做法更是千奇百怪、别出心裁,有用海里的鲷鱼脑精制成的“豆腐宴”;还有将黄豆芽瓣掏成洞,填进三鲜馅,做成“龙须八宝珍珠蛋”。可谓是费尽心思,穷极物力。
在这样的风气之下,板浦美食荟萃,酒楼饭馆鳞次栉比。有店号的就有三十余家,其中的“杨福记饭庄”更是名贯两淮、豪气非凡。据记载,光饭庄所用的火腿就挂满了后巷的墙头,用于煮汤的母鸡更是以百只来计,需用水缸来盛原汤,其招牌菜“凤凰过海”,即鸡舌尖炒对虾,是当时独具一格的海属名菜。
这些大户人家的饮食方式,也不知不觉地影响着板浦的民间饮食,让板浦民间美食也开始讲究精工细作、色香味俱佳。
“蛤蜊鲫鱼汤”便是板浦人的拿手好菜。选用大鲫鱼一条,将鱼刮鳞洗净后,再将其与蛤蜊用清水同煮,清醇不油腻,鱼肉用当地有名的“汪恕有滴醋”蘸食,白嫩可口,鱼汤更是香滑鲜美,回味无穷。
还有当地著名的“南卢灌汤包”。选用连云港地区盛产的大彤蟹,单取蟹黄,将其与对虾、小嫩猪肉做成的肉馅搅拌,一口咬破,蟹黄与肉馅一起流出,再用嘴吸食,其鲜无比。
而上面提到的“汪恕有滴醋”,始创于清初康熙十四年,创始人汪懿余系徽州迁居板浦汪氏第一代,是当时有名的制醋好手。“恕有”之名则取自汪氏家谱遗训:“恕心能及物,有道自生财”。汪氏醋酸度甜香醇和,味美津香,每次食用时只需几滴就醇香四溢,故称之为“滴醋”。在乾隆年间得皇帝亲口称赞而被奉为“贡品”,清代著名文学家袁枚也在烹饪名著《随园食单》一书中推荐“以板浦醋为第一”,后世更是将其与山西的陈醋、镇江的香醋并列为中国三大醋。
云臺山上峻峰深涧,奇岩坦坡,山光水色,独具神姿,被誉为“海内四大名灵”之一。这里有江苏独一无二的山海奇峰二桅尖;有“佛从海上来,东土第一寺”之称的法起寺。
从云台山上远观海景,心中自是豪情无限,苏轼就曾在此写下过“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莱方丈有无间”的诗句;李汝珍本人更是在随友人游玩此地后,发出“死后原卜佳城于此”的感叹。
海外蓬莱云台山航运带来的开放、进取文化李汝珍的一生,落魄与潦倒始终伴随着他。关于他晚年的境况,其好友萧荣修在一首诗里写到:“闻说成书二十年,穷愁兀兀剧堪怜。”也就是说,即使在小说出版成册后,李汝珍的生活境况也未有多大改善。
潦倒的生活,让他将自己的人生理想寄托在《镜花缘》中的唐敖身上。唐敖从失意到得道,与一座蓬莱仙山息息相关。这座蓬莱仙山也是李汝珍渴望避世隐居之地,而这座仙山的原型,就是板浦附近的海州云台山。
云台山,古称郁州山,位于板浦东北面,主要由前云台山、中云台山、后云台山及鹰游山、花果山等互不连续的断块山脉组成。其中花果山上的玉女峰海拔624米。为江苏省最高峰。山上洞幽石怪,清泉飞瀑,恍若天上仙境;山峰云雾缭绕,半入云端,胜似海外蓬莱。山上有一庵一寺两座古刹。庵为悟道庵,建于1614年,是云台山最古老的梵刹之一,也是“云台七十二庵”中仅存的古庵,庵之侧有方圆百里的雅竹竹林,传说是当年了空法师从江南移植过来的。寺为法起寺,意为佛法的起源,始建于汉代,距今已有1900年的历史。建寺之初,曾为西域僧人来中国翻译经书所用。清朝,法起寺是苏北鲁南地区的佛教文化中心。近代,法起寺在中日韩三国文化交流中,也起到了促进作用,并见证了海上丝绸之路的佛教传播路径,成为“佛从海上来”的有力佐证。
李汝珍的人生理想寄托在云台山,而作为一个读书人的社会理想则寄托在整部《镜花缘》小说中,他通过小说里的情节、故事,对封建伦理纲常进行无情的批判与讽刺,并流露出对闭关锁国的担忧与自由探索的向往。李汝珍之所以能有这般先进的思想意识,与板浦和其所属的海州地方文化有非常深刻的联系。
在康熙年间,板浦作为当时仅有的四个外来通商口岸之一,供外国人来华经商。因此相较于内陆地区,这里的人们更早地接触了西方先进社会意识,地方文化带有开放、进取的特点,它深深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板浦人,驱使他们用开阔的眼光探索世界,审视自身,为拯救民族危亡而奋起。李汝珍之后,板浦的又一名人武状元卞赓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卞赓少年时,接受了维新变法思想,立志报国,十五岁考取武弁,十八岁中武举,并在光绪十八年壬辰武科考试中,经会试、复试、殿试。一举夺魁,中头名武状元,敕封为御前带刀侍卫官,后任两广秀将,负责镇守广州。在这期间,身为清朝大将的他,却拥护支持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为此曾三次抗旨,拒绝镇压革命党人在广州的革命活动,后来更是派遣军事人员,帮助训练革命武装人员,促使了广东革命形势迅速发展,为推翻清王朝提供了一定的军事条件。
除了卞赓,开放的板浦镇还出了许多巾帼才女,如姚韵兰、程艺香、夏璞等。她们诗句清新,工巧绝妙,能诗善画,才华横溢,甚为李汝珍所赏识。在《镜花缘》书中所写的百名才女中,就有她们的音容笑貌和书卷秀气。李汝珍曾对此发出赞叹:“皇唐灵秀气。不仅畀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