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晶晶
街头的银杏掉下最后一片黄叶,一个孩子弯下腰正欲拾起,突然来了一阵风,把它卷飞到几米开外,再兜兜转转几圈后,最终落在青石道的中央。我抬眼望了望大道两侧的银杏树,前几日璀璨的金黄色不知不觉凋败了,仅存几处残落的叶。秋风不再飒爽,而是以凛冽代之。天幕沉沉。乌云密布,霏霏淫雨混着湿冷的北风拂面而来,我突然意识到:冬天真的来了。
北方的冬,是枯藤昏鸦、皑皑白雪,是有地暖被炉的蛰居,而南方的冬,用眼睛是看不见的。亚热带甚至热带气候,让南国的大部分乔木和灌木四季常青,它们无所谓色变或叶落,一年到头维持着同样的姿态。南方的冬,几乎不会下雪。但凡某年飘了丁点零星小雪,南方人都会像看到稀奇之物一般议论好几天,更别说大一些的飞雪,那的确足以使人欣喜若狂。南方的雪落地就化,堆砌不起来,少了真正的雪趣。在通常情况下。风的大小和温度,才是判断南国之冬的标杆。
我自小生长在西南川渝,尽管古时有流言说“巴山楚水凄凉地”,但这里却一点都不“凄凉”。尤其是本应“凄凉”的夜,竟比白天更迷人。江水泛着街上各色的霓虹彩灯,使山城的冬天平添几分恬静可爱。江水缓缓地流,最后一只渡轮回了码头,熄灭了前哨的指明灯。人们穿行在不知名的小巷,紅砖上爬满了青苔,在路灯下呈现出更深的绛色。北风过境,人们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缩缩脖子后又继续奔去目的地,从不曾熄灭心尖滚烫的热血。
因为湿冷的冬风,我向来不喜欢冬天,却又十分矛盾地期待着冬曰的到来。气温真正降低是在小雪之后,《月令七十二侯集解》释小雪:“十月中,雨下而为寒气所薄,故凝而为雪。小者未盛之辞。”意思是农历十月中旬之后,天气日转零下,水汽下落成雪,而雪尚不大。在我的故乡,小雪之风,恰好是着手制作过年的食材的风。带着辣椒香味的香肠和腊肉在巴渝大地上传承了上千年,是巴蜀必不可少的年夜饭。学生时代同宿舍有一位河北姑娘,在尝过一次由我母亲亲手制作的腊肉之后,年年过年都会缠着我为她寄上一些。实际上,每家每户的香肠和腊肉,味道都不尽相同。而让这般美味唇齿留香的奥秘,正是那冬风。
中国民间有“冬腊风腌,蓄以御冬”的俗语。每逢冬腊月,家家户户杀猪宰羊,将过年用的食材留出,剩下的抹上盐,加以花椴、丁香、大茴、桂皮、八角等香料腌制,半月后再将其穿上红线,挂在阴凉通风处。肉和香料在冬风里慢慢发酵,变成深红色,而鲜肉的水分早已混着越发浓烈的香味.被风带到了千里之外。将这般肉质红亮、成鲜适度、具有烟香之味的肉称为“腊肉”,也算是感谢腊月的风带给人们的馈赠吧。
除夕夜,在外工作的儿女总是会带着积攒了一年的思念风尘仆仆地回家。妈妈的饭桌上总是有这两道红彤彤的佳肴;爸爸顺手接过行李放在早就除了灰、布置得质朴温馨的卧室中;中学时代就饲养的小狗如今已是迟暮的“老人”,却依然摇着尾巴如同孩子一般地扑入怀中。岁末隆冬,哪个在外拼搏的孩子不是载着满身的冬风回家? 《坛经》中云:“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说不定,这冬日的风,就是我心之期待、心之思念、心之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