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虹
在广西融水县元宝山地区,苗民们自古就崇拜“芒蒿”——传说他身披草蓑,模样怪异可怕,却法力无边,能降服怪物、野兽,惊驱疫厉之鬼,凡是被他的手触摸到的人,都能大吉大利,百疾不染,健康长寿……
每年农历正月十七日,在位于深山峡谷的吉曼村,一场神秘而古老的芒蒿狂欢便拉开序幕……
融水县位于广西北部,有汉、苗、瑶、侗、壮、水、仫佬等13个民族,是典型的少数民族聚居区。在全县47万人口中,苗族占到了39%,因此当地的原始苗族文化氛围十分浓郁,故又称“大苗山”。
在融水的元宝山下,有个不起眼的苗家村寨——吉曼村,每到农历正月十七,这里便一改往日的空旷、寂寥,突然热闹起来:在崎岖的山路上,摩托车、电动车、小轿车将马路挤得满满当当;没有代步工具的游客,不辞辛苦徒步而来……而吸引他们的,便是村中最传统的苗族节日——芒蒿节。
对于不同的人,芒蒿节都有不同的意义:老年人说,芒蒿节会给他们带来吉祥的祝福;年轻人说,芒蒿节可以让他们找到终身伴侣;外地游客说,芒蒿节是苗族文化中最诡异、神秘的节日,值得探访……
“芒蒿”,在苗语里指披着芒草的古老的祖先或山神,能镇邪、驱鬼。在摄影师的镜头中,这些扮成“芒蒿”的苗民尽情舞蹈,诠释了一种狂野、一种祈福,还有传统傩(nuó)文化在当地的浸润和延伸……
衍生于傩文化的芒蒿“惊驱疫厉之鬼”
远古时,在柳州地区第一高峰的元宝山下,居住着一群苗民。苗民信奉多神,属泛灵信仰,他们信精灵、好占卜,有着“鬼树”“鬼石”“鬼泉”“鬼山”之禁,逢年过节,他们都要烧香祭祀,以求保佑,由此衍生出了众多傩文化内容。
傩是一种远古的原始文化,远古先民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要获得生息,繁衍后代,就需要自然观念的帮助来超越自我,以利生存。因而“傩”乃人避其难,意为“惊驱疫厉之鬼”。
在融水县安陲乡的芒蒿之乡吉曼村,就有一个与芒蒿诞生相关的傩文化传说。
古时,元宝山人烟稀少,怪物、野獸的侵扰和不可解释的病疫,使苗民们屡屡陷入生存危机。族里有德高望重的老人说,只要有比怪物、野兽更厉害的东西,就能降服怪物、野兽,惊驱疫厉之鬼。族里一个身强力壮的后生,不忍看到族人一直遭受自然的祸害,便将巫师制作的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具戴上,族人用芒蒿草编织成蓑衣给后生披上,并用松烟掺油,涂抹在手脚上,后生以此模样出没深山和村落,砍杀怪兽,驱赶邪魔,族人感激万分,于是称其为“芒蒿”。芒蒿走到哪里,哪里就人畜兴旺、活跃。长此以往,安陲周边其他地方的苗民,也都让本族后生在每年正月十七这天扮成“芒蒿”,驱兽除邪,保一方平安,如此一来,便渐渐形成了神秘、诡异的“芒蒿节”。
不过远古传说太过遥远,在苗乡流传更广的却是另一个故事。
400多年前,苗民梁德佬到吉曼山(元宝山脚下的一座小山峰)狩猎,发现此处有山、有水、有林,还有一群壮硕的野猪繁衍生息。梁德佬觉得这是个安家的宝地,便将一家老小迁往此处,成了当地的开山祖师。
梁德佬在吉曼安家不久,就因独门独户,势单力薄,被那些在深山中的伐木者视为“猎物”,他们一旦食物不足,就跑到梁家偷抢,更糟糕的是,还有穷凶极恶的强盗上门作恶,轻则失财,重则丧命,令梁家人苦不堪言。
恰逢此时,当地盛传元宝山中有山魈,其满脸乌黑,容貌丑恶,浑身长毛,经常伤人,为山民所惧。梁德佬听了传言,灵机一动,打算扮成山魈来吓走强盗。有一天,强盗又来抢劫梁家,梁德佬和4个儿子立即用锅灰掺油,把脸抹黑,并将宛若绿色毛发的芒草披在身上,扮成山魈从山上持木棒呼啸而下,强盗被他们恐怖的模样吓坏了,真以为是山魈作怪,就慌乱逃跑了。此后,山上的伐木人也认为梁家受到山魈保护,再也不敢去梁家偷抢东西了。
“芒蒿”保护了梁德佬一家老小,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子孙后代逐渐神化了“芒蒿”的形象,赋予其山神之名和逐鬼除疫之力。如今,芒蒿已不仅代表山神,还代表了后辈对老祖宗的崇敬,“芒蒿节”更成为了安陲乡四周独有的傩文化遗产。
斗马赛解决多角恋爱芒蒿舞蕴涵狂野之娱
芒蒿节通常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山凹里举行,每年参加活动的苗民和游客多达上万人,待参与者从四面八方赶到现场时已近中午,因而活动往往在正午12点才开始。
在一阵鞭炮的轰鸣中,芒蒿节正式拉开序幕:一大群身着苗族盛装的小伙子率先登场,他们吹起芦笙,声音嘹亮,震天动地,一下就吸引了人们的目光;随后,几十名戴着银饰的苗族姑娘出场,合着音乐、绕着圆圈,跳起了典型的苗族舞——踩堂舞,嘹亮的芦笙曲和整齐的踩堂步法让节日氛围愈加热烈,欢快的情绪感染了四方来客,令他们不由自主地起身,汇入芦笙曲和踩堂舞的现场。
与此同时,在芦笙、踩堂的旁边,斗马赛也在激烈地进行。相传500年前,一个苗族部落的首领为女儿招亲,设下一场斗马赛,并约定斗马的胜者将成为自己的女婿。自那以后,这一习俗便传承了下来:如果出现几男爱一女的多角恋爱,部落首领就会组织情敌们斗马,胜者便可抱得美人归。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斗马对婚姻的裁决作用已然隐退,如今仅作为具有民族特色的大众娱乐流传下来。
就在芦笙、踩堂和斗马等活动结束的时候,节日的重头戏——芒蒿舞开始了。只听得一通鞭炮响,从山上的丛林中,突然跑出来数十名“芒蒿”,他们身披青藤编织的草蓑,头戴狰狞面具,不停地手舞足蹈,在整齐有序的芦笙音乐伴奏下,他们绕着圆圈起舞,造型简练、生动,舞姿矫健,动作灵活,粗犷奔放。每个化身为芒蒿的村民都手持一根竹竿,舞蹈时,竹竿会随着音乐在两腿之间舞动,宛若交合的动作而让人脸红,所以在许多人看来,芒蒿舞还有祈求人丁兴旺的意味。
芒蒿的造型凶神恶煞,配上原始的舞蹈更叫人胆怯。但舞蹈停止后,芒蒿们却驱散了身上的煞气,在人群里左冲右突,与乡亲和游客互动,沿途的群众争先恐后与芒蒿握手或拥抱。不过漂亮的苗妹最受芒蒿欢迎,往往是芒蒿(大多由青年男子扮演)涂抹烟灰油、表达祝福的对象。而被抹的苗妹毫不羞怯,还拿着自拍杆与芒蒿合影。
吉曼村真正的传统原汁原味的芒蒿狂欢
芒蒿的欢乐如何而来?芒蒿的吉祥与祈福又有怎么样的寓意?为解开这些疑惑,在芒蒿节举行之前,我们前往吉曼村探访。
其实,在芒蒿节开始的前几天,村民们就举行了一场原汁原味的芒蒿狂欢。此时,在外工作、读书的村民会陆续回乡,守村的老人、孩子整天乐乐呵呵,久而久之,这也成了吉曼的传统。
狂欢举行之前,村里组织活动的老人就到山里采来大量的芒蒿,编织蓑衣,如果芒蒿不够,他们还会在蓑衣里掺杂些稻草,以求达到芒蒿“满身长毛”的效果。编好蓑衣后,编织的老人会亲自穿上试试,如果有村民经过,老人便会童心未泯地“调戏”一下,看到路人“咿呀咿呀”地叫着逃走,就开心大笑。村中的中年人则拿出了去年用过的芒蒿面具,清洗干净,换掉积满污垢的绳子,再把面具上褪色之处重新点上漆,让面具的颜色更加鲜艳。
准备工作完成后,老人们会挑出一些年轻人,帮助他们装扮成芒蒿——先披上蓑衣,然后戴上面具,最后用调上油的锅灰把手臂裸露之处全部抹黑。除了芒蒿装扮,还有人装扮成妖怪、猴子,然后敲锣打鼓、游村走寨,而村民则在家中迎候,更有人站在楼上撒钱,吸引芒蒿到自家门口表演。
刚开始,芒蒿撵着“妖怪”“野兽”作驱逐态,赶跑它们后,便翻身跳入水塘,将全身的“长毛”浸入水中,然后如落水小狗一般鼓着劲儿甩水,把水溅得老高老远,这一幕被村民称作“芒蒿戏水”,有驱除邪恶的意味。芒蒿戏完水,就用手上的锅灰去抹村民的脸,被抹到的人觉得吉祥。而一些大胆的芒蒿把锅灰涂抹到自己心仪的姑娘脸上,但姑娘们并不生气,反而会调戏对方,有个扮猴子的小伙子甚至被姑娘掀开了裤头,窘迫不已。
在当地的传说中,小孩子让芒蒿摸摸头,能长身体、长智慧;老阿公让芒蒿握握手,能健康长寿;体弱多病的人接受芒蒿的抚摸,能在新的一年百病消除;勤劳善良的人接触到芒蒿,能在新的一年喜获丰收;青年男女与芒蒿拥抱,能在新的一年获得美满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