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
从地理上来说,先有永嘉郡,后来才设置温州。从精神上来说,“永嘉学派”是温州地域文化的基础,是后世温州人好经商、敢于闯荡世界的精神支柱。
对于楠溪江沿岸的居民来说,佛像木雕并不仅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他们的精神的寄托,对美好生活的祈盼。
每当黄昏来临,渔翁们便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撑一支长蒿,乘着竹筏,带着鸬鹚前往江水深处。待到夜幕四垂、星光点点,渔翁们在竹筏上点上渔灯,鸬鹚捕鱼的大幕徐徐拉开……
早在6000多年前,楠溪江两岸就已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及至晋宋,中原的名门望族为避战乱,带着治家良道迁居到此。自谢灵运之后,陶弘景、张又新、孟浩然、王维、陆游等著名诗人也慕名前来,将人文情怀隐逸在这山水之间。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楠溪江两岸的乡民们自然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情感细腻,富有艺术情怀,创造出了璀璨而深厚的地域文化,把“柴米油盐酱醋”的生活过得别有诗意。
永嘉学派的经世致用“南昆北昆,都不如永昆”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楠溪江的山水滋养了谢灵运、陶弘景等一大批山水诗人、文人,同时也孕育了永嘉的地域文化。
“靖康之耻”后,康王赵构建立南宋,偏安于秦岭、淮河以南的地区,都城为临安(今浙江省杭州市)。当时的永嘉地区(今温州市)与临安相距不远,因得“皇城之利”,社会经济发展迅速,商业繁荣,人们形容当时的情景:“其货纤靡,其人多贾”“一片繁华海上头,从来唤作小杭州”……仓廪实而知礼节,随着经济的发展,永嘉地区的文化教育事业出现了空前的繁荣:在唐代,永嘉地区仅有2名进士,但在南宋短短的100多年里,这里竟然涌现出了1148位进士。儒学特盛,文人、学者相争,“永嘉学派”更是应运而生。
永嘉学派,又称“事功学派”“功利学派”,因秉承这套理论的代表人物多为永嘉人而得名。北宋时期,诸派学术思想开始在永嘉地区传播,到了南宋,薛季宣、陈傅良等人发展前人学说,提出了“事功”的主张,形成永嘉学派,最终由南宋哲学家、文学家叶适将其发展为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成为与朱熹的“理学”、陆九渊的“心学”鼎足相抗的三大学派之一。永嘉学派最大的特点是主张利与义的一致性,反对空谈性理,重视工商业,提倡经世致用。人们常言:“先有永嘉,后有温州。”从地理上来说,先有永嘉郡,后来才设的温州,从精神上来说,“永嘉学派”是温州地域文化的基础,是后世温州人好经商、敢于闯荡世界的精神支柱。
在历史上,叶适常与诸多文人举行文会,大家喝酒赋诗、抚琴对弈,氛围雅致而热烈,其中的常客,便有“永嘉四灵”。永嘉四灵是指诗人徐照(字灵晖)、徐玑(字灵渊)、赵师秀(号灵秀)和翁卷(字灵舒),因其诗体风格相似,且同出叶适之门,其字或号中又都带有“灵”字,故称“永嘉四灵”。他们的诗抛弃了当时诗派流行的那种拼凑典故和生硬拗捩的作风,传承晚唐贾岛、姚合的风格,忌用典,尚白描,纵情于山水、田园之间,在南宋诗坛上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流派,备受人们的追捧,众多诗句至今仍广为人知,如赵师秀的《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知名学者余秋雨曾说:“在我们的民族文化中,唐诗、书法、昆曲,是中国人的三种‘痴迷。”在充满诗情的永嘉,自然少不了昆曲。明朝万历年间,昆山腔传入永嘉地区,与当地的杂剧相互融合,形成了昆曲的一个新流派——永嘉昆曲,简称“永昆”。从诞生之日起,永昆就充满了浓烈的生活气息:表演的舞台是乡村庙台,台下的观众是山野村夫、市井之徒,表演的风格庄谐并存、粗放与婉约兼顾。民国初年,永昆进入鼎盛时期,在当时,班社多达三四十个,每当夜色初上,在楠溪江两岸的古老戏台上,鼓乐声起,角儿们挥舞起水袖,吟唱声婉转入耳,台下人头攒动,个个听得如痴如醉。
时至今日,在永嘉县上塘中心城区县前路上,还静然矗立着全国昆曲保护所“永嘉昆剧团”,传承永昆这门古老的艺术,其表演的剧目《琵琶记》《张协状元》等名满昆坛,著名的昆曲大师俞振飞在观看后曾经这样盛赞:“南昆北昆,都不如永昆。”
当代木雕佛像生产基地“拔马灯”与“跳马灯”
据《弘治温州府志》记载:“楩楠森植于溪旁,号楠溪。”在历史上,楠溪江流域盛产楠木,当地的手艺人便以此为原材料精雕细琢,制作出了远近闻名的永嘉木雕。
永嘉木雕的范围涵盖房屋构件、家具、戏具等各个方面。不过,无论是柱头、梁架,还是门楣、花窗,或是案头饰品,其雕刻的内容均以琴棋书画、山水花卉为主,而其中又以戏文故事为盛,雕刻的线条流畅,画面细腻传神。于是,在这一凿一刻中,永嘉木雕便将乡土文人的儒淡、雅致深深地融进了生活里。
不过,若说起永嘉木雕内容,最具特色的還是佛像木雕。永嘉的佛像雕刻历史悠久,相传始于晋朝的宗教雕刻,在隋唐时期趋于成熟,及至宋代,永嘉的佛像木雕已经集木雕、彩绘、贴箔等多种技艺为一体,其技术之精湛,为国内上乘。事实上,对于楠溪江沿岸的居民来说,佛像木雕并不是一门手艺那么简单。自古以来,楠溪江畔的居民们信仰万物有灵,于是,他们广建庙宇,供奉各式各样的地方神,而庙宇中的神像,便出自当地木雕艺人之手——对于他们而言,佛像雕刻更是他们的精神寄托之所,以及对美好生活的祈盼。
20世纪60年代,在楠溪江下游的仁溪,著名的木雕艺人陈定松与徒弟金元星等人共同组建了仁溪乡木雕小组,雕刻的内容主要为八仙、罗汉、弥勒佛等民间传说及宗教人物,永嘉木雕逐渐走上规模化。到了上世纪80年代,永嘉木雕进入兴盛期,当时,从事木雕佛像生产的企业多达16家,从业人员更是超过了3000人,永嘉也因此被誉为“当代木雕佛像生产基地”。及至今日,永嘉的木雕佛像已远渡重洋,销往日本、东南亚、欧美等80多个国家和地区,成为了各座名刹古寺供奉的神像或个人的藏品。endprint
除了木雕,楠溪江流域的居民还善于制作马灯。在永嘉县鹤盛镇梅坦村,每到过年期间,村里的手艺人便十分繁忙——他们需要在举行“拔马灯节”前,制作出数十个巨大的马灯。拔马灯节始于明朝,相传,当时的梅坦村正在闹盐荒,一日,一帮人忽然骑着高头大马给村民免费送来盐,村民问来者是谁,他们答曰:奉农民起义军首领刘七之命而来。于是,村民们便为刘七塑身建庙,并举行“拔马灯节”以示纪念。“拔马灯节”上使用的马灯,便是按照当时送盐队的马的形象而制。制作时,艺人们需先用竹篾编制马灯的骨架,再糊上纸或布,马下有檀木底盘,并装有4个木轮,再配上马鞍和马玲,马灯的高和长均在 2米以上,有些马灯甚至可重达200多斤。“拔马灯节”从正月十四开始举行,连续举办4天,活动期间,村里的壮年小伙身着节日盛装,推拉着这些巨型马灯在全村巡游,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阵阵,而沿街各户则悬挂花灯,摆出香案,备上香纸与贡品,在马灯经过时虔诚祭拜——他们相信,代表刘七的巡游马灯能够驱邪赐福,保佑人畜兴旺。
除了“拔马灯”,在永嘉地区还会举行“跳马灯”。跳马灯表演的时间从正月初二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表演者为10~13岁的孩童,他们身穿戏服,腰系纸马灯,夜幕降临后,小演员们点亮腰间的马灯,在唢呐、锣鼓等乐器的伴奏下,挨家挨户地进行表演。他们大跳马灯舞,用永嘉方言演唱马灯曲。一路上,灯光闪烁,鼓乐齐鸣,观者如潮,热闹非凡。等到了正月十五的深夜,少年们解下身上的马灯,放入佛殿的佛坛焚化,这时,“跳马灯”活动才告结束,也表示新春佳节圆满结束。
充满诗意的鸬鹚捕鱼千年历史的楠溪素面
在楠溪江上,有一种古老的捕鱼方式——“鸬鹚捕鱼”。鸬鹚,又名鱼鹰、水老鸦,擅潜水捕鱼,早在1300多年前,楠溪江沿岸的渔民们就已经探索出驯养鸬鹚来进行捕鱼的方法:渔民们在鸬鹚的脖子上套上草绳,作为天生捕鱼的好手,它们站在渔舟上,目光如炬般地注视水面,忽然,鸬鹚一头扎入水中,并迅速俯冲至水底,顷刻间鱼已是口中之物,当收获颇丰的鸬鹚们回到渔舟上时,渔民们只需轻轻拨弄它们脖子上的草绳,鱼儿们便从鸬鹚口中吐了出来,进入早已准备好的箩筐里。
事实上,在江南许多地方,都有鸬鹚捕鱼的传统。不过,其他地方的鸬鹚捕鱼具有天然的江湖气息,而在楠溪江两岸,似乎是因为山水情怀的滋养,渔民用鸬鹚捕鱼的方式都带着诗人般的气息:每当黄昏来临,渔翁们便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撑一支长蒿,乘着竹筏,带着鸬鹚前往江水深处。待到夜幕四垂、星光点点,渔翁们在竹筏上点上渔灯,鸬鹚捕鱼的大幕徐徐拉开——山籁俱静,星光与灯光相映成趣,筏影浮漾,鸬鹚惊起阵阵涟漪,整个画面宛如一幅雅致的水墨画,让人沉醉不已。
漁民们从楠溪江中捕来的鱼中,以香鱼为最佳,其肉质细嫩多脂,被誉为“瓯江八珍”之一。南溪江畔的农妇们,有烹制香鱼的独特秘方:将香鱼从鱼背处剖开、洗净,然后放在铁丝匾或竹篾上,用炭火、细烟慢慢熏焙,当鱼烧至金黄色时取下,这便制作成了松脆可口的香鱼干,每当熬汤、煮面时,只需要掰碎部分放入汤中,便能提色、提味,光是那四溢的香气就让人垂涎不已。
除了香鱼,楠溪素面也被楠溪江沿岸的村民们视为食中珍品、待客首选。在温州地区,各县均有制作素面的传统,不过,楠溪素面的历史最为悠久,至今已有千余年,其加工的方式更是一绝:在面粉中加入适量食盐制成面坯,放置于面柜中,由重力自然拉成面条状,当拉长到合适的长度时,便将其转移到露天的木架上来。这时,村民们将利用竹筷,把面条进行手工拉长,直至面条细如银丝。拉制完成后,细面将放于阳光下暴晒几分钟,等面条的表面刚刚干透,将其卷成“8”字形后,再放在阳光下彻底晒干,这时,对时间的拿捏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过早会影响面条的韧性,而过晚,面条则因太脆而无法卷制。在楠溪江两岸,制作素面是世代相承的家庭传统,于是,每到阳光明媚的日子,每家的屋前院后都会挂满洁白的素面,微风阵阵,细面飘飘,蔚为壮观,堪称楠溪一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