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晔旻
提到陕西,人们大多会联想到渭河平原的八百里“秦川”和恣意狂放的“秦腔”,这当然是因为陕西在战国时代处于秦国的疆域之内。不过,今天延安以北的陕北地区,在方言划分上,偏偏属于“晋方言”。顾名思义,这里的方言比起關中一带,倒是更接近山西了。
晋方言,其实就是“北方话里的山里话”,巍峨的太行山与滚滚的黄河构成了天然屏障,使得晋方言保存下许多在北方话里已经消失的语言特征。在语音上,晋方言仍旧保留了古代四声中的“入声”,而在词汇上,“冰公”则是一个有趣的例子。
就像人们熟悉的“叶公”“沛公(刘邦)”一样,陕北(晋)方言里的“公”也是一种对人的尊称。比如船夫就叫做“艄公”,连做饭的大师傅也有一个比较雅的称呼——厨公,类似这样的“公”一望既知其义,偏偏“冰公”和字面意思相去甚远。
“冰公”其实是一个古老的文言词汇,来自《二十四史》中的《晋书·艺术传·索紞》。书中讲了一个晋代人索紞为人解梦的事情。担任孝廉令的令狐策,做梦时梦见自己站在冰上和冰下面的人说话,索紞听了后为他解释道:冰上是阳,冰下属阴,冰上冰下对话是有关阴阳的事。按照传统的说法,男子为“阳”,女子为“阴”。如此一来,索紞的言下之意就是说令狐策将会为人做媒,所谓“冰化而婚成”。
古代士子娶妻,一般在冰还未融化的二月,这个时候是古人认为的阳气开始萌生、阴气开始消退的季节,此时娶亲成婚合乎阴阳之道。于是此后便出现了将“媒人”叫做“冰人”以及更加恭敬的“冰公”的说法。比如明代的冯梦龙在《醒世恒言·乔太守乱点鸳鸯谱》里就写道:“一个说前生有分,不须月老冰人;一个道异日休忘,说尽山盟海誓”;而清代的李渔在《意中缘·先订》里也讲:“既然如此,趁我们两个冰人在这边,就订了百年之约。”甚至在金庸的小说《倚天屠龙记》里,我们仍旧可以看到类似的用法:“我痴心妄想,要研究这屠龙宝刀中所藏的秘密,想不到来冰海,作冰人,当真是名副其实,作了你俩位的冰人。”
只不过,大概是由于典故过于深奥冷僻的关系,古老的“冰人”未能进入汉语的通语之中。
在陕北方言的口语中,同样也存在“媒人”“媒婆”以及“介绍人”这样与其他地方相同的说法。然而,作为庄重场合的一种敬称,“冰公”在陕北方言里延续至今。“媒人”这个身份,在陕北民俗中地位很高,比如多数榆林人就认为媒人的所为是一件成人之美的事情,一个人一生中至少要介绍成一对姻缘,否则死后转世会投胎成哑巴。因此,在农村的婚礼上,一般致谢词里首先致谢的就是“冰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