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佳奕
他乡与故乡,在一代代人的历史中,仿佛是一个近乎永恒的议题。
只要有人离开故乡,便总会有人怀念故乡。“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或是无奈地跟着生活随波逐流,或是被心中的想法推着往前走,太多的人还没来得及仔细想,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收拾好了行囊,学着车站人潮里其他人的样子,同家人朋友挥挥手,从此离开家乡。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或者是因为一道吃不习惯的菜,或者是因为一个听不懂的词,又或者只是走在路上的某一次回首,突然就想起了家乡……也许,当很多人的旅途或心灵经历过这一刻,离家的人才真正感觉自己成为了游子。
乡土情结重、追求叶落归根并非是中国人特有的精神。在古埃及著名的游歷故事《辛努西的故事》里,埃及国王下谕旨召回他年迈的臣子,说:“你不会客死异乡,当地人是不会给你安葬、让你安息的。当你的灵柩完工时,你也用不着裹着羊皮死去了。你外出游走太久了!想想你的后事,回来吧!”而在《这受难的国度:死亡与美国内战》里也揭示了,即使祖先全是移民,人们也依然认为,只有在亲人们的见证下死去,灵魂才能得以安息。其实魂归故里,是全人类的期盼。
当然,这里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矛盾点:为什么那些如此重视故乡的人,却丝毫没有安土重迁的精神,而是远航至新大陆,在离家万里的地方生活一生。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出埃及记》的故事:摩西带领着希伯来人,离开了自幼生长的埃及,在上帝的指引下到达了应许之地迦南,获得了救赎。在这个故事里,牵动着希伯来人心神的,自始至终都不是身体所处的故乡埃及,而是那个上帝的应许之地、他们从未曾到达过的“精神原乡”。
其实这倒也不是哪种文明特有的观念。“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苏东坡先生颠沛流离半生,却似乎并没有那么多的乡愁,反而处处可见旷达。或许,只要内心安宁,地理意义上的故乡,并不是判断一个人是否游荡的唯一标准。一种对现居地心理和情感上的疏离——或许比起身在异乡的人,这才是“游子”这个词更加准确的定义。
我有一个同学,高中的时候,他以在南方的学校里操着一口地道的北方腔而闻名,“外乡人”“他肯定会回去的吧”,同学之间这样的猜测从来都少不了。也有人“揭发”:“他小学就来这儿上学了,他的腔调就是故意的!”说来也巧,这之后,填报志愿时,我选择了千里之外的北方大学,但却在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学院遇上了自己的老同学——就是他。“或许来到这儿他可以融入一些了吧”,我曾这么想过。直到大一结束后专业分流,我跟他分流到了同一个班,又处于同一间教室里,我才惊讶地发现,他说话的口音里,竟平白添了许多我南方家乡的味道,这是高中时的他从不曾有过的。如果到哪儿都是游子,又何苦要来,我这样想。
终究,我们还是要让问题回到离家前准备行囊的那个晚上: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出发?在肉体与心灵的漫漫旅途中,我们究竟会不会找到,那个让我们感到心安的地方?因为他乡与故乡,只是心理和情感上的距离,而精神上的故乡,还是应该像苏东坡先生说的那样: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