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刘
坐落在中美洲尼加拉瓜和巴拿马之间的哥斯达黎加,是全世界物种最丰富的国家之一。这里每平方公里的鸟类和其他哺乳动物的分布位列世界第一,而且此处的雨林也非常原始,如水一般纯粹,所以当地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Pura Vida”(西班牙语),意为“纯净生活”。
如果说哥斯达黎加是隐秘在中美洲的一处灵性之地,那么位于它最南部的德雷克湾则是这灵性之地最璀璨的明珠——它既拥有拉丁美洲第二大红树林,又是中美貘的重要栖息地,还比邻世界物种最丰富的科尔科瓦多国家公园。当我第一次从友人那里听到这些美誉时,心中对德雷克湾充满了遐想与期待,我告诉自己:“这是一个职业摄影师不得不用镜头征服的地方。”很快,梦想就实现了:我走进了这天堂般的雨林世界……哥斯达黎加的“空军”陆地上的勇士
来到德雷克湾的第一天,入住了雨林深处的小木屋后,我就被雀鸟鸣叫的悦耳声所吸引,从阳台上望出去,几只大嘴鸟远远站在枝头好奇地盯着我看。此时更远处,一对金刚鹦鹉正在互吐缠绵,天上排成“一”字飞过的鹈鹕精神抖擞,“那是我们国家的空军纵队”,一个酒店服务员给我送来咖啡时说。他充满敬畏的眼神望着那些远去的身影。我怔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一个对大自然无比崇敬的民族,这些鸟儿就是他们的空军,守护着他们的自由,捍卫着他们的信仰。
随后,我马上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尼康D5相机和150-600的适马镜头抬了出来,架到露天全景阳台上,对着一棵棵树开始寻觅拍摄目标。这时,一只猎隼不知从哪儿飞了过来,落在离我最近的枝头,正好全部身子都沐浴在傍晚的金光下,嘴里還叼着一个刚刚捕获的幼鸟。突然间,我身边又飞来一黄一黑两只身型娇小的鸟儿,它们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争吵”,寸步不让,气势汹汹。我赶紧把镜头摇了过去,对着它们拍摄。直到黑夜来临,这两个小家伙才结束了争吵,不知躲到哪里蜷成一团睡觉去了。
在向导的带领下,我认识了一些陆地上的“朋友”。白面卡布奇诺,是德雷克湾数量最多的一种猴子,这个名字也起得十分恰当,白色的脸颊,棕黑色的身体,就像卡布奇诺咖啡一样搭配均匀。它们在树上抢夺地盘,在地上追逐嬉戏,在游客的头顶好奇张望,煞是可爱。不过这里最有震慑力的猴子,还要数吼猴。它们总在早晚时拼命嘶吼,从藤条上荡来荡去,嘴里还不忘大声嚷叫,似乎每一个动作都要引起重视,加上它们的身躯庞大黝黑,更加强化了这种震慑力。
除此之外,最娇小可人的是松鼠猴,其栖息地仅限于德雷克湾和科尔科瓦多国家公园之间的方寸之地。这些濒危的小生灵,承载着这热带雨林深处的灵性精神,它们的脸庞被红色轻轻勾勒,像是化了淡妆,步态轻盈,在树枝间跳上跳下,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为了拍摄到这种罕见的猴子,向导费了好大劲,驾着船带我们寻找了几个小时,才勉强捕捉到它们的身影。由于我在船上不方便支起三脚架,只能手持硕大的镜头,对焦、按快门,一梭子打出去,贪婪地把它们每一个动作都记录下来。
如果说天上成行掠过的鹈鹕是哥斯达黎加的空军,那该国陆地上的勇士就是雄壮的切叶蚁。这些不知疲倦的红色精灵排列整齐,浩浩荡荡地从四面八方涌来,爬到雨林中最高大的树上,用它们锋利的牙齿把叶子整齐切割,然后背负在后背上,一个跟着一个运下树,再返回洞穴。这百万大军覆盖了地面,将草丛和碎石都划分成格子般的方阵,颇有几分正规军的架势。我打开手机拍摄着视频,这时有几个附近的村民骑单车路过,当他们看到这只军队时,立马从车上下来,扛起单车小心翼翼地跨过这些方阵,目光一直注视着这些火红的战士,神情里充满了敬畏。
沙滩奇遇探访红树林
拍摄的第三天,我们乘快艇来到科尔科瓦多国家公园的科考站,经历了一段雨林深处的徒步之旅后,我独自到海滩上寻找拍摄机会。因为是正午太阳当头,沙滩上几乎没什么动物,所以我也没有抱太大希望,但就在这时,离大海较远的一处沙滩上,我看到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正在缓缓爬行。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只刚破壳的小海龟。一般来讲,这种情况只发生在深夜,成千上万的小海龟集体从沙滩冲向大海,只为避开白天海鸟等动物的袭击,以及强烈阳光的灼烧,但这只却与众不同,它选择在正午爬向大海。
“它的蛋被一只鸟啄碎了,所以它必须破壳而出,也只能在白天爬向大海了。”一个寻林员走到我身后,边说边俯下身子,和我一起观察小海龟的一举一动。它黑色的身躯被沙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眼睛拼命睁大观察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对它来说,从这里到最近的海水是那么遥远,而天上盘旋的海鸟又虎视眈眈地盯着地面。我实在不忍心旁观下去,用眼神征求了寻林员的意见,他也示意我帮这个小家伙一把,于是我把它放在手心里,健步向大海走去,躲过了太阳的热浪和海鸟的监视,把它放进海里。只见它四肢展开,往大海深处游去,我如释重负,甚至都忘了拍下这一精彩瞬间,心全都被这个小海龟的顽强和勇气所占据。
离德雷克湾一个小时的船程,我們来到了拉丁美洲第二大红树林。这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淡水,树木的根部常在潮起潮落之间受到海水周期性浸淹,富含单宁酸,被砍伐后氧化变成红色,故称“红树林”。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成为了自然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成千上万的动物在此栖息,比如为人熟知的南美鳄鱼、大翠鸟和前文提及过的松鼠猴等,都把家安在了这里。
红树林里的水道错综复杂,一个看似完全密闭的空间突然就会敞开一个口子,刚好容下我们的船驶入。此时正是低潮,伴随着两岸裸露在空气中的根茎,整片红树林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一呼一吸,从那些树洞里、枝头上探头探脑出来的猴子和蜥蜴们,好奇地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而南美鳄鱼则把自己完美伪装在淤泥之中。“大家快看,这些是白天躲起来睡觉的蝙蝠”,向导手指向一个悬在半空中的树干说,“就在这个后面”,他把望远镜放下,我马上举起相机,在取景框中看到了排成“一”字的灰色小东西,它们在那儿一动不动,很难分辨出和周围物体的区别。良好伪装带来的安全感,让这些夜晚出没的动物无所顾忌地睡着。
此外还有蜘蛛猴,它们很喜欢在红树林里跳来跳去,名字也源于活泼好动——四肢加上一个尾巴可以随时勾住任何枝干,像极了蜘蛛的脚,具有辨识度的红色身体,窜上窜下,如一道道闪电滑过。与之相反的,就是不紧不慢的灰鹭了。它们在浅滩上行走,寻找着猎物,即便我们的船靠近,也仍然有条不紊地前行,忽视着人类的存在。比灰鹭更慢的三指树懒,也会偶尔光顾这片区域。它们行动缓慢,没日没夜地睡觉,有时候一个星期才下树一次,仿佛活在雨林的另一片时间与空间之中……黑夜下的灵动雨林人与动物的高度和谐
当夜幕降临,德雷克湾的热带雨林变成了另一个世界,有些动物进入梦乡,有些则刚刚醒来。特雷西是我们晚上的向导,大家都亲切地称呼她“Bug Lady”(虫儿女士)。在她的带领下,我们用了两个小时一起寻找那些躲藏在黑暗中的小生命。
蛙类是夜晚的主角,尤其是遍体绿色红眼睛的剧毒树蛙,它们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出来,用手电筒照上去,身体的粘液闪闪发光,火红的大眼睛警戒着四周。和土壤颜色混在一起的癞蛤蟆也不甘示弱,大声鸣叫着,让我十分佩服这份在黑暗中还要伪装的执着。“接下来我要带大家去看一个很神奇的小家伙,它的名字叫陷阱门蜘蛛”,特雷西神秘兮兮地把我们叫到一块,打开手电筒聚焦在一处沙土斜坡上,并用一个小树枝轻轻敲了敲一个方寸大小的地方,说时迟那时快,这看似普通的土坡上突然打开了一个“小门”,一团黑影探出身子一闪而过,然后又突然钻了回去。特雷西用小木棍把“门”撑住,并用手电筒照里面,我这才看清里面的景象——乳白色光滑的内壁一尘不染,隐约看见深处有一团黑色的物体。“这就是房子的主人陷阱门蜘蛛,它会在门里等待猎物爬过外面,然后瞬间开门把猎物抓进去享用,这是个力量很大的小家伙,下一次我们就骗不开它的门了。”特雷西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
紧接着,她又说:“接下来我再给大家介绍一种蜘蛛:撒网蜘蛛。它织网是为了握在手里等待猎物,一旦看中什么,就用毫秒级的速度瞬间把网抛洒出去粘住对方再回来。我曾经陪伴BBC摄制组蹲守了一个月,才用世界上最快的相机记录下了它们扔网、收网的全过程,堪称世界上最伟大的猎手之一。”我能感觉这是特雷西最骄傲的一刻,虽然遗憾的是,我难以看到这样的捕猎胜景,但撒网蜘蛛倒挂在树枝上,手里拧动着方形小网的样子足以让我赞不绝口。
“我现在手里拿的是一个紫外线灯,只有这种灯才能在夜晚找到蝎子。”特雷西说完,我随着那紫色的灯光望去,在一片树叶上,一只小巧玲珑的蝎子一动不动地趴着。她补充道:“它在等待捕猎,同时也在躲避被猎杀,我建议大家以后在夜晚的雨林深处行走时,一定要随身带一个紫外线灯,可以避开这些剧毒的虫子。”特雷西很严肃地望着我们,然后转头说那边有一只枯葉蝶,我顺声望去,看了好久才发现那叶子上突显出来的触角和躯干,这个无与伦比的生命和一片秋天枯萎的叶子一模一样,甚至略带破损的边缘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结束完夜游雨林后,我回到入住的小木屋,其边上有一条进入雨林的水道,所以我经常利用皮筏艇外出采风。在两岸吼猴的叫声中,我划着小艇进入枝叶繁茂的丛林深处,经过一处吊桥时,上面聚集了许多当地的孩子,他们打闹着,推搡着,不时从桥上跳下,钻进水中,溅起浪花。而就在这河流的两岸,有鳄鱼正摇头摆尾地打着哈欠,盯着他们看,我惊愕到无法言表:难道当地人不怕被鳄鱼吃掉吗?看着这些孩子的神情,似乎没有任何恐惧,突然一只鳄鱼在我的船边伸出了头,大嘴一张一合咀嚼着刚刚抓到的一条大鱼,我想,应该是当地人和动物的和谐相处,才会让孩子们肆无忌惮地跳进河中吧。
其实,这条水道中有许多暗流,它们随着大海的潮起潮落而旋转涌动,我经常要用力对抗这些阻力,才能继续前行。在水流的冲击下,岸边的水生植物时而挺起胸膛,时而弯腰曲背,就像夹道欢迎我的仪仗队般整齐划一。当我终于驶出这段水道来到雨林的另一边时,大海又重新成了主角,椰子树也更密集地出现,还有沙滩、礁石、贝壳……我拿起相机,支起三脚架,拍摄日出日落、云起云涌,配合水流在岸上形成的流丝,这是我钟爱的绝美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