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未
“蝉太多了!”
这是今年美国东部地区大部分居民的抱怨。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的夏天都显得相对宁静而惬意,但在最近,他们无不惊恐地发现,无论是街道、树林、水池边,甚至自家院子的围栏上,全都密密麻麻地趴着蝉!这还不算完,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喧闹中,更多的蝉还在持续从地下涌出,它们占领了一切能占领的空间,甚至越过警戒线,入侵了白宫……蝉,夏季的主角真正拥有的生命极为短暂
蝉,夏季的主角之一。
每逢一年中旬,炎炎酷暑,人们总能在户里户外发现蝉的身影。当然,更多的时候,可能并不需要去“看”,那持续聒噪的鸣叫声,就已经宣告了它们的存在。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盛夏烈日,空气闷热,屋外是一阵接着一阵的蝉鸣声,这种声音并不似鸟类的啼叫那般婉转清脆动人,而纯粹是一种“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叫嚷,响亮、尖锐又刺耳,无论谁都会觉得吵闹喧嚣,心烦意乱。
确实是“耳熟”能详——在自然界中,或许很少有别的生物,能够像蝉这样,靠一己之力,让一个季节变得躁动不安。因此很多人颇为无奈:蝉怎么就这么吵?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也为了能在夏季的无数种昆虫中辨认出蝉,先有必要对该物种有一个系统的认知。
蝉,是半翅目蝉科类物种的统称,目前已记录有2000余种,在全世界的温带到热带地区均有分布。体型方面,大多蝉类都比较适中,成年后多在2厘米~5厘米之间,只有极个别种类个头较大,例如“帝王蝉(Empress cicada)”,这种全世界最大型的蝉类,成年后体长可达7厘米,翼展超过20厘米;还有另一种栖息于南亚地区的“婆罗洲巨蝉(Tacua speciosa)”,也被称为“青襟油蝉”,翼展能达到18厘米。蝉的外骨骼很坚硬,双翅也相当发达,多为透明或半透明。当然,也有部分种类双翅完全不透明,但相应的,其翅面颜色都较为鲜艳,这类蝉多分布于靠近热带的地区。
蝉的一生要经历多次蜕变,来到地面后,还要经历一次重要的蜕茧,才能长出翅膀,而透明的蝉蛹则留在原地。
通常情况下,蝉的头部形状多是宽而短的,顶端长着须状的触角,触角下方是5只眼睛(这使得它视力很好),其中有3只单眼和2只复眼,复眼不大,位于头部两侧且分得很开。接下来是明显突出的额唇基(位于口器上方,为唇基区和额头的分界线),而蝉的口器细长,内部有唾液管与食管,属于刺吸式,这使得它得以吮吸植物根部汁液而存活。
作为六足亚门的节肢生物,蝉的胸部共分为3个部分,包括前胸、中胸及后胸,3个胸部各自拥有一对足,腿节粗壮发达,支撑其躯体稳定攀附于垂直的树干上。而在其胸部以下的腹部区域,就是蝉能够发出响亮鸣叫的关键:腹部呈长锥形,总共有10个腹节,在雄蝉的第1、第2腹节具有发声构造,主要由背瓣、腹瓣、鼓膜、鼓膜肌、腱盘、腹面调节肌、镜膜、褶膜(折膜)、第三气门、共鸣室(气室)等构成。雌蝉则没有发音构造,而是在第10腹节形成产卵管,且较为膨大。
也就是说,那些鸣躁不止的鸣蝉,其实都是雄性蝉。通过每秒上百次的高频率震动,雄蝉腹部的发音结构才能发出尖锐响亮的声音,从而吸引雌蝉,进行交配产卵。
完成交配后,雌蝉会将尖尖的产卵管插入树中,一次性产下上千颗卵;接着,成年蝉会在数周内走向生命的终结,而幼虫则会在孵出后离开树木,钻入泥土中,靠吮吸植物根部的汁液维生,捱过生命的绝大部分时间,然后在某一个夏天钻出地面,在树上脱壳蜕皮,长出翅膀,然后寻找配偶,交配、产卵,从而完成生命的轮回……
这是所有蝉类的宿命,一生中要在黑暗中經过漫长的蛰伏和发育,最终才能迎来短短数十日热闹喧哗的绽放。但不同的蝉类在蛰伏时间上也有区别,有的需要蛰伏3~4年,有的只需要蛰伏数月,而最长的一种,则需要17年。北美独有的周期蝉环境和天敌抉择论
在前文中我们提到,世界上已确定的蝉类共有2000余种,这主要是根据蝉的外观、形态以及生活范围等地来划分的;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蝉类的划分方式,那就是出现时间。
所谓的出现时间,就是指蝉类在地下的蛰伏时间不同(从数月到数年不等),那么破土而出的时间也将有所区别。例如,分布在我国的蝉类,其成熟时间多为4年份,那么在2021年夏天,我们看到的蝉就是2017年产下的蝉卵孵化的成虫。以此类推,2022年出现的蝉,是孵化于2018年;2023年出现的蝉,是孵化于2019年……相当于每年都有。这种逻辑很好理解,它背后就是一个简单的时间递补关系,甚至有点像我们人类社会中“轮班次”的意思。
这就是大多数蝉类的出现规律。但在北美,却生活着一类截然不同的蝉种群体,因为其出现的规律具有“精准而严苛”的周期性,所以人类特意为其划分了一个大类:蝉科周期蝉属,简称“周期蝉”。
周期蝉共有7种,其中有3种为“17年蝉”,4种为“13年蝉”,它们几乎只生活在北美的中、东部地区,其中17年蝉主要分布在美国的中东部、加拿大的东南部,13年蝉则主要分布在美国的东南部地区。之所以被称为“周期蝉”,是因为它们并不像前面所讲的大多类蝉一样,每个夏天都能见到——相反,它们的出现逻辑,其实遵循着一种严密的数学上的周期性,即13年或者17年为一个轮回。也就是说,如果周期蝉在某一年的夏天大规模地集中出现,那么接下来,这类蝉将销声匿迹,直到13年或者17年后才能再次见到它们的身影。
这种北美特有的周期蝉现象,引起了很多专家和学者的兴趣,在进行了一系列考察和研究后,虽然至今仍没有得出完善的理论,但仍从两个方面找到了原因。
第一是气候环境论。这种观点认为,周期蝉的机制与第四纪冰河时期有关,该冰河时期起始于距今200万~300万年前,结束于1万~2万年前。在冰河期间,许多物种由于无法适应气候的变化而被淘汰,根据考察研究,北美周期蝉的祖先为了躲避寒冷,而长时间蛰伏在地下,以便尽可能地减少来到地面被冻死的几率。
可以想象的是,关于蛰伏的时间选择,肯定也是经历了自然的筛选和淘汰——譬如,蛰伏时间太短的蝉群有可能被冻死,蛰伏的时间太长,也有可能在地下得不到足够的食物被饿死。总之,周期蝉的发展确实有自然因素的影响,但同时也是它们主动适应气候变化的结果。由此,作为幸运的存活者,它们就将这种“生物计时”传承给后代,并保持至今。
但与此同时,新的问题也出现了,为什么是“13年”或者“17年”?这就引出了第二个观点:躲避天敌论。该观点的根本立足点在于,蝉作为自然食物链中的底端,是许多天敌口中的绝佳美味(尤其是鸟类),每逢蝉的大规模出土,都是这些天敌们大快朵颐的时间。更糟糕的是,天敌一旦拥有稳定的食物来源,就能够更大规模地繁衍,长此以往,直接威胁到蝉的生存。
面對这样的情况,周期蝉巧妙地选择了“13年”和“17年”这两个周期。从数学角度来说,13和17这两个数字都属于质数,即在自然数中,除了1和它们本身,都无法被其他自然数整除——也就是说,除非蝉每年都繁殖和出土一代,或者天敌们也正好拥有13年或者17年的繁殖周期,否则就不会大规模地撞上。在以蝉为食的主要生物中,蜥蜴、鸟类的繁殖周期一般在2年左右,在理论上,需要每26年或34年才会遇到繁殖期重叠;而捱过多年“饥饿”后,这些天敌因为缺乏食物,种群数量都早已下降,面对大量出现的周期蝉,纵然敞开肚子吃,也无法对其数量造成太大影响。
至于为何不选择更小、或者更大的质数,例如3、5、7、9、13、23、29、31……原因也很简单,除了气候环境论可以解释之外,还因为数字和年份越小,则越容易与天敌的繁殖期遇上,而反之越大,则可能逼近了蝉的理论寿命极限——毕竟,昆虫的寿命可都不长。得到这样的研究结果后,许多专家都纷纷惊呼:这种蝉居然懂数学!更令人惊叹的是,作为食物链的底端,周期蝉却可以通过群体行为,达到控制天敌数量的结果,并最终形成一种动态的物种间平衡——或许这也是大自然和生物界的神奇之处。席卷美国!17年后,再度破土而出
在北美地区,人们对蝉的恐惧由来已久。数百年前,第一批来到北美的欧洲殖民者就惊恐地发现,每隔一定年份,就会出现大量的蝉,数量之多令人毛骨悚然。1634年的暮春,马萨诸塞州留下了关于周期蝉最早的记录:在朝圣者的亲眼目睹下,数以百万只(可能更多)长着红色眼睛的昆虫从土地里钻出,它们密密麻麻地往树上爬,还可以借助翅膀飞行……清教徒移民们对这种昆虫一无所知,于是把它们比作《旧约》里的虫群,并将之称为“蝗虫”。
此后,人们开始持续观察周期蝉。1715年,一位费城的牧师写下了关于“该昆虫”的记录;1737年,美国植物学之父约翰·巴特拉姆也开始详细描述“这一昆虫”;1749年,瑞典的植物学家佩厄·卡尔姆前往新泽西州和宾夕法尼亚州,在碰巧遇到了爆发的周期蝉后,他在1756年的瑞典学术期刊中写道“这些昆虫每17年出现一次”。
由此可见,虽然人们从18世纪起就已经察觉到了周期蝉准确的爆发时间,但还是没有意识到,“这种昆虫”其实就是一种蝉。甚至直到1970年,又逢17年蝉出土,伟大的摇滚歌手鲍勃·迪伦还专门写了一首《蝗虫之日》,歌词是这样的:蝗虫唱着美妙的旋律,是的,蝗虫在歌唱,它们在为我歌唱。
当然,随着科技和信息日益发达,“周期蝉”的概念早已深入人心。而在今年,17年周期蝉又出现了,并且规模极为庞大,它们是2004年蝉群产下的那一代,被正式命名为“BroodX(布鲁德十代蝉)”。从5月下旬起,在美国东部的马里兰、新泽西、宾夕法尼亚等州,已经有长着红色眼睛的BroodX蝉开始破土而出。科学家表示,可能是由于气候的变化,导致今年的17年蝉出现得较早,至少与1902年相比,几乎提前了两周。
但“BroodX”们可不会管这些。在黑暗的地下足足待了17年之后,终于能够爬上地面享受阳光和空气,成千上万只雄蝉爬上枝头,开始不顾一切地肆意躁鸣着,吸引雌蝉前来交配。随着蝉群的躁动,越来越多的蝉开始从地面涌出,密密麻麻地占领了所能及的每一寸空間:地面、草丛、围栏、树干、甚至路灯。放眼望去,到处都能看见蝉堆拥挤的画面,还有一部分则是在空中不停地飞舞着,令人头皮发麻。甚至有人表示,随便找个地方挖一铁锹,都能挖出几百只褪下的虫蛹!
目前,17年蝉大军已经席卷了美国中、东部超过18个州,数量总计超过300亿只!在占领了普通民众的生活空间后,有些蝉甚至开始“越过警戒线”,入侵了国会山和白宫。最近,一位CNN记者在国会现场进行直播时,就有一只蝉直接飞到了他的身上,这位记者吓得哇哇大叫,立马将其一把抓住丢在地上。而供职于白宫的值班记者和摄影师们,则每天都要经过“尸横遍野”的上班路——全是蝉的尸体,并纷纷拍下照片发在社交媒体上。
值得一提的是,蝉除了鸣叫、留下蝉蜕和尸体等烦人之处,还有一点也会让人觉得“恶心”。当烈日炎炎,晴空万里,你走在树下却突然感觉头顶被淋了一股股清凉,再看地下还有一滩水渍——这不是有人泼水,而是蝉在“毫无公德、满天小便”,而你恰巧成了这个幸运儿。
鉴于越来越多的蝉给人们生活带来的种种不便,美国的社交媒体上现在已经吵翻了天。有网友愤怒地列出了蝉的各大罪状,并引发了人们的一致谴责。例如居住在马里兰州的亚历山德·罗德斯就表示,早在2004年时,当时9岁的她就被周期蝉爆发吓得不轻,而如今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这些带翅膀的大虫子:“它们很丑,很吓人,总之它们……看上去就很恶心。”
但在震耳欲聋的蝉鸣声中,还是有一部分学者和昆虫爱好者挺身而出,耐心地向人们解释着蝉的种种好处:蝉不叮人,不咬人,更不会对人体产生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其次,蝉的出现说明当地自然很健康,可以正常运转;另外,遍地蝉壳虽然恐怖又恶心,但能给土壤增加大量的营养;与此同时,蝉还可以喂饱许多生物,最终会带来有益的生态影响。
大多美国人也确实意识到,虽然他们都像罗德斯一样,被铺天盖地的蝉惊吓到,但自然界的各种食肉生物,却在大快朵颐地享受着17年一度的“蝉宴”:“都快高兴疯了!根本吃不完!”就连人们带爱犬出行,都要给它戴上面罩和护具——为的就是防止贪吃,走不动路。与此同时,也确实有人开始尝试开发关于蝉的菜谱,例如蝉三明治、蝉饼干、蝉巧克力、蝉味增汤、烤蝉串……
这或许是人与自然的又一次和解。无论你对蝉持什么样的态度,都请想象一下,它们在地底生活了17年才重见天日,然后欢腾数十天后便会死去,你还会厌恶它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