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莉
一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顾榛安独自一人踏上了去曾安厝的火车，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带着满腔的悲伤与绝望。
火车飞快行驶。她透过车窗看着不断变化的景色，心里溢满了悲伤却又从悲伤中透出一点愉悦——这真是种复杂的心情。明明大海是她最想去的地方，如今梦想成真，却是在这样一个令人难堪的背景下。她不由得苦笑。
到了订好的客栈，顾榛安把行李放下。打开窗户，有微风拂过她的脸颊，似乎空气中都弥漫着海水咸咸的味道。此刻，她才确定自己到达了一直梦想的地方，那些心里满满的忧伤仿佛在此刻终于被风吹散。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出去走走。打开房门，她抬眼，只见对面房间的门也恰好打开，走出一个男生，瘦高的身材，穿着白色的短袖，面容清秀。只匆匆对视了一眼，顾榛安便飞快下楼，她仿佛听到了大海的召唤，而她已等不及去看海。
走了近一个小时，顾榛安才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原来她住的地方离海滩并不是那么近，就好像她离自己的梦想并不是她以为的触手可及。她蹲下身，低着头，整个人被一股低迷的气息笼罩。最近。似乎每一件事都能让她联想到自己的失败。
“你迷路了吗？”恍然间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她抬起头，眼前站着的正是今天早晨有过一面之缘、和她同一个客栈的男生。好像人在悲伤的情绪中总是特别脆弱。所以。此刻顾榛安仿佛听到了自己略带哽咽的聲音一“我找不到去海边的路。”原本，她不是这么依赖别人的人，或许是一个人熬得太久，或许是曾安厝太过美好，又或许是眼前男生的微笑太过明媚。才让她这么容易卸下防备。
“海滩离这还挺远呢，你先回客栈吧，明天再去好了。”
她依然低着头，轻微地点了点头。
男生又说：“要不明天我们再一起吧，正好我现在也想回去了。”
顾榛安终于抬起头，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她当然知道男生只是为了带自己回客栈。她不想拒绝，不想再一个人沉浸在高考失利的沮丧中。
到达客栈时，顾榛安朝男生笑笑，并约好明天一起去看海，然后向他挥手致谢，走进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顾榛安做了一个梦，梦中有蓝蓝的大海，还有那个叫程清远的男生。
二
第二天。他们到达海滩时还很早，人也是寥寥无几。顾榛安和程清远坐在石头上看日出。浅色的天空与海相接，渐渐露出一点绯红。她看见天边的红霞，嗅到程清远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海。”风把顾榛安的声音吹向远方。在这个梦想中的地方，她忽然很想向人诉说困扰她已久的烦恼。
“我是第二次来厦门了。这地方的景色一次看不够。”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个人来这儿吗？”
程清远看着她，摇摇头。而这海风仿佛要把顾榛安心里的话全部吹出来。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深切的悲伤，诉说着那一段她不愿提起的往事。
顾榛安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从来都是名列前茅。她在当地最好的学校读书，长得漂亮，初中时就收到过情书。可就是这样一个旁人眼中的完美榜样，在高考中却因生病而失利，与自己理想中的大学失之交臂。她从小到大第一次遭受如此大的打击，而这样的挫折几乎把她击垮。
那段黑暗的时光，顾榛安恨不得把那场失败从记忆里剔除。彼时，耳边不停响起的电话声，皆是询问她的高考情况，这让她痛不欲生。明明她也很痛苦，她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却没有人跟她说“你已经尽力了。这样就很好了”之类的话。
她整天睡在床上。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她的父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她的问题，在开导无果后，想起她原来一直说想去看海，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答应她，这次不想见她颓废下去，便联系了一个在厦门工作的亲戚，把她送上了火车。
三
“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得很失败？”把压在心底的那些失落和委屈说出口，顾榛安仿佛松了一口气，心里也不再那么压抑了。
“你已经很好了，何必去在乎外人的眼光？你过得一点都不失败，就是你高考失利的分数，很多人都望尘莫及。”
“程清远，你在哪个大学呢？”
“T大。”
程清远低低的声音随着海风吹进顾榛安的耳朵里。动听而令人沉迷。
晚上两人一起逛街。夜晚的小镇格外漂亮。街上人很多，灯火明亮。顾榛安挤在人群中，看着周围小巧可爱的装饰品爱不释手。程清远跟在一边，看着她的表情忍不住发笑。
拥挤的人群总把顾榛安挤到程清远身旁，开始顾榛安还会朝程清远不好意思地笑笑，后来就直接不动了，任人群把自己拥着往前走。她抬起头，看见程清远嘴角微微弯起。笑容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好看。她突然发觉心里好像有一阵暖意袭过。
回客栈的路上，顾榛安问程清远：“我该复读还是就上个一股的大学呢？”
“你自己喜欢怎样就怎么做，自己选择的才不会后悔。”程清远的声音低沉，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顾榛安沉默了，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又好像在思考他的话。
客栈门前，顾榛安停住了脚步。月色如水，披在她的身上有种莫名的温柔。她想了想，很坚定地说“我要复读，程清远，我要考到你们学校去！”
第二天。顾榛安买了回家的车票。在这美丽的地方，她不过游玩了四天。她想，既然决定了复读，就不能再犹豫，不能再浪费时间。
程清远送她去火车站，临别时，他送给她一枚书签，是木头做的，上面刻着T大的校徽。小小的书签，精致得令人不由得心生喜欢。
顾榛安对程清远说：“我会来找你的。”
她说得十分坚定，程清远却只是朝她笑笑，一句话也没说，神色似乎还有些落寞。火车开动，她看见车窗外的他向她挥手，面容一如初见。
四
顾榛安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复读的那段时光——天空像被蒙上了一层雾。可总有阳光穿过层层乌云。那束阳光。叫“程清远”。
他送她的书签，她还好好地放在最爱的书里。他鼓励她的话语，还时时回响在耳边。有个人，在遥远的未来等她啊！那个有着她喜欢的眉目的少年。她怎么忍心让他失望。那些复读的累与汗全部熬成了想念，支撑着她一直向前走。
后来的顾榛安顺利考上T大。可那个记忆里的白衣少年却从未再见过。她无数次穿梭在T大的校园，希望下一个转角就能遇见，可转角那么多，却从未碰到记忆里的那个人。她问了无数学姐学长，可从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她总是想起他最后的话语。他说，再见了，顾榛安。没想到这一别，竟真的是再也不见。
而在另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世界里，那个她所挂牵的少年，也会时时想起她，想起那些拂过脸庞的海风，想起那段遥远而短小的往事，以及自己说过的谎言。
程清远常常觉得，在厦门遇见的那个女生真的很像当初的自己，同样孤独的旅行，同样失意的人。他陪她去看海，陪她逛街，仿佛当初的自己也不再孤独。
他渐渐明白了顾榛安的忧愁，高考失利，可就算如此，她的分数也是当初的他难以获得的。所以在顾榛安问起他所在的大学时，他才会撒谎。他不会告诉她，他只是在一个真的很不怎么样的大学里读书呢。他怕看见她不屑的眼神。他有着自己的骄傲与自卑。更何况是在一个动心的女生面前。
第二天，他几乎走遍了整个小镇，不过是想送她一个小礼物。最后他选了一枚书签，银色的T大校徽在黑色的木书签上显得格外精致。他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书签。
他送她去车站，说不出一句离别的话。甚至连挥手也只是机械般的动作。
再见了，顾榛安，很高兴，遇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