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
十五岁之前,爸爸妈妈和我还跟爷爷奶奶生活在城郊的小宅院里,五口之家,老式的厨房和灶台,每日炊烟袅袅,柴米油盐。大概是每个内向的人心中都有某种执念,而我对食物的执着,也顽固得不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文静小囡。好吧,说到底其实就是挑食。
每每到了寒暑假没人管,我就在院子里玩耍,翻着花样地煨橘子、烤土豆,吃货的属性就是围绕食物。快开饭的时候,奶奶在院子里喊一嗓子,我就会噌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乖乖跑到饭桌前坐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满心期待,等着开饭。
堂哥常来家里,只吃那碗专门为他准备的油香四溢的红烧肉。而对我来说,每顿饭只要有奶奶做的糖醋鲳鳊鱼,眼里就再无其他。刚刚煎好、冒着热气的鱼泛着粼粼的酱油色,浓缩的酸甜汤汁铺陈在鱼身表面,渗透进鲳鳊鱼的肌理。鱼身边缘和鱼鳍煎得酥酥脆脆,这是要首先品尝的部分。而一條鲳鳊鱼最好吃的莫过于尾腹部,没有讨厌的鱼刺,肉质饱满,夹一块鱼肉蘸点汤汁,放进嘴里时糖、醋、酱油的“化学反应”恰到好处。我和堂哥不会吃对方最爱的菜,那是属于我们各自的独家美食。
从雾气氤氲的冬日,到蝉声聒噪的夏天,刚开始长辈们还会笑我说,一碗鱼大概很快就该吃腻了吧,不曾想春去秋来,一道菜陪伴了我这许多年的光阴。直到老房子拆迁,放学回家后其乐融融的晚餐也随之消散。爷爷奶奶搬去大伯家,我们则暂时寄居于别处等待拆迁小区的建成。年少不知离别苦,只在周末还可以去奶奶那尝一尝美味,便也能感觉到满足。只是曾经的小宅院和周边的房屋已被一条沥青大马路取代,不留一点往日痕迹。虽然仅隔几公里,我也明明身在家乡,却始终有些思念故土之情生根发芽。
奶奶日渐老去,终于有一天再也不能为我们做饭了。她去世那天,我哭了很久,不仅是为了至爱我的亲人离去而伤心难过,更有无法再为她做些什么的遗憾。从那以后,我就再不曾尝到独家版本的糖醋鲳鳊鱼,只在记忆深处还有一丝余味,还有奶奶在灶台与饭桌间穿梭忙碌的身影,还有烧得劈啪作响的柴火映红了的白墙。
后来我也跟着妈妈一起在厨房倒腾过,很多次尝试去煎一条那样的糖醋鱼,然而每个人手法不同,做出来的鱼不是酸甜不宜,就是汤汁不够浓郁,酱油色泽寡淡,始终做不出记忆里的滋味。你看,对一个人的思念留散不去,她便会住在你心里,住在你言谈间,住在你的味蕾上……
长大住校,没有人惯着我了,于是我再也不能挑三拣四,挑食的毛病好了许多,其实这何尝不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妥协呢?这些年我也吃到过可能更美味更精致的鲳鳊鱼料理,或酸辣,或酱香,或红烧,葱姜蒜椒纷纷登场。每次有鲳鳊鱼端上来,亲戚们总是招呼我说,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菜吗?快尝尝。席间,他们便会说起当年的堂哥和我,一个吃鱼一个吃肉。只是,再也回不去那孩童时光。
独家的美食夹杂着童年时代的美好回忆,饱含家的温馨和奶奶对儿孙的慈爱,是再高明的厨师都制造不出的。很羡慕那些还能吃到独属于自己的饭菜的人。
时光易逝,唯有爱与美食不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