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锐刚
一般情况下,我们的生命是易于凝固的,容易在世俗生活中变得沉寂,变得乏味。说得严重一些,甚至是生命的停滞。那么,如何打破这种凝固的生命状态,让生命重新变得灵动起来呢?
村上春树说,“埋头阅读这些书的时候,我就会迁移到‘并非此地的世界中去,在那里久久滞留”。显然,通过阅读可以实现对现实生命状态的凌越。卡夫卡对阅读体验有更为形象的描绘“我想,我们应该只读那些咬伤我们,刺痛我们的书。所谓书,必须是砍向我们内心冰封的大海的斧头。”“冰封的大海”“斧头”这样的比喻又夸张又新鲜,但是,生命的凝固,的确是我们所能遭遇的最可怕的事情之一。非如此比喻不足以显现这种可怕的性质和程度。所以,我们要庆幸的是,我们还拥有阅读。
苏格拉底最喜欢和别人辩论。在辩论中让别人觉得自己原来一无所知,这就是著名的“产婆术”。它最大的好处就是在不断的追问中让学习者从凝固的观念中解放出来,觉悟到“无知之知”,即不被已知所执——其实就是达到一种流动状态。因为,当我们满足于已知时,生命的流动就不可避免地止步不前了。
在我看来,生命的要义就在于一个“生”字,这个“生”字不只是生理上活着的意思。更在于生命精神层面的“生生不息”。作为肉体生命,是不可能生生不息的,而唯一可以寄望的,便是我们的精神生命。精神生命到了极致。往往可以让人忘却肉体生命的老化,正如孔子所说,“不知老之将至”。所以,对于生命个体而言,要特别注意警醒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唤醒并维系一种积极的精神状态。
而作为一堂好课的标准,也要从这个层面进行评价。一堂课四十分钟是我们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不能带来一些令人受益的变化,那就难说是一堂好课了。但我们常常执迷于知识的传递而忘了这件事,或者天真地以为知识本身可以带来这种变化。有时候,一些细微的“感触”或“触动”,可能就意味着生命凝固状态的松动。为生命意欲的激活和焕发提供了契机。但生命状态的深刻变化并不止于这种偶然的变动,而应该是《逍遥游》中由鲲到鹏的变化:由不自由的鱼,变化为自由的鸟,直至飞向更高远的地方。当然,要求一堂课上立刻显现这样的效果,自是不太可能,不过我们可以从点滴做起,尽可能营造特定的情境氛围来促成。
倘若我们上过一堂课后,学生只是记得一些知识,而身心依然如故,可以断言,这种课持续的时间长了,难免会造成其对生命的抑制和束缚。教育,究其实质,并非单纯的“知识获得”,而在于学习过程中生命状态的变化。好的教学,应该是使生命潜能释放和自由发散。阿兰·德波顿说:“评判我所学的任何东西,都应以它是否让我受益为准则,而不是考虑它是否满足他人的利益。我对事物的发现应该让我更具活力:他们必须以某种方式使我‘生命升华。”一堂好课,除了生命本身的光彩,我们还能期待什么?
当学生走进教室的那一刻。他们的生命不能说一定是凝固的,但至少是现实的、生活化的,他们很可能并未准备好迎接你这堂课。他们的活跃,很大一部分是身体的活跃、心理的动荡。而向学的生命姿态,却不容乐观。你要做的就是,用你的语言、你的声音、你的生命气韵,制造一个特殊的情境,让他们的生命状态,安顿下来,沉静下来。只有从沉静中生发的向学意欲,才能与学科的深层特质发生联系——不触及深层特质的学习,很难让人产生更深入了解的渴望。
我们的教学。如果不能冲击生命无所不在的凝固状态,寻求一种变化之机,那么,它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折磨。好的教学,正如白天的固化和夜晚的灵动之间,出现的那样一个晚霞弥天的烂漫状态;正如庄子一觉醒来。迷糊之间发出“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的颖悟——梦境冲击了我们日常生活中过于清醒理性的状态,进入了生命的混沌之境,亦是靈动之境。于是,我们对于生命深刻的感悟有了更多可能。
孔子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但是,比起“启发”这样的理性点拨,怎样促成以身体性和生理性为基础的精神层面的“愤”“悱”状态,似乎是更重要的事情——这暗示着喷薄而出的生命激情和深层生命真性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