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有过十年放牛经历的进城乡下人,笔者读高上兴的《收月光的人》,就像冬天里啜饮一壶老酒,从醇香到沉重,直到最后醉倒在乡村的想象里,叹息在无边无际的怀念里。但醉梦之中,我们仍会情不自禁地追问三个问题——月光是什么?收月光的人又是谁?建构的场域到底在哪里?
月光是什么?是我们从小在打谷场上触碰过的皎洁光亮吗?是我们离开家乡忘不了的月光下的童谣吗?是,又不全是。由此可见,文章里的月光是一个多义的意象,一个饱含着变与不变的情感时空。“不变”是作为自然的月光、轮回的月光。正如文章开篇的那句——“农历八月,月光长肥了。”八月里长肥的月光,恰是笼罩大地的通透与无瑕。“变”的是作为资源的月光、可以被交易的物象。因此,我们可以想象,月光一旦成为商品,就会逐渐成为一种稀有品,一种被无限放大的利益综合体。
所以,作者呈现的恰恰是乡村里的一种“变”。那贩卖月光的村民,像极了以绿水青山换取经济利益的人们,他们沉醉于短暂的利益之中,而全然不顾大自然被破坏后的灾难。多一的视角里就有月光卖完后人们的“黑暗”生活,更借收月光的人的嘴说,“多一啊,月光不会再来了”。是啊,当贩卖完“月光”,我们还剩下什么?当我们继续把自己的“白天”和孙子们的“白天”卖光后,把水、风、太阳光都卖掉后,“发电机变成了废铁”,一盏灯都不会再亮了。贩卖的利益由少数人享受,带来的苦果却由同族人共同承担。
那么,收月光的人又是谁呢?初一看,他是孩提时来村庄里“收破烂”的人,挑着箩筐带着秤,一声吆喝响乡里,他熟悉周边的村村寨寨,给人们带来交易的机会,也给大家带来对柴米油盐的另一种渴望。但仔细一想,乡村里的人们对他其实并不熟悉,就连多一的奶奶都认为他是蟒蛇成精。看到最后,我们才会发现,他其实是个普通人,是一个卖过月光、现在想重新买回月光的人。因此,这个收月光的人,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甚至说就是曾经走过弯路的我們。
那么,“不变”恰是作者想要表达的真正内涵。与其他村民不同,爷爷对于月光的喜爱,是对逝去的老伴和先人的坚守,也是对村庄世代生活习惯的坚守,更是对大自然的一种感念和崇敬。那么,小说的主旨在这里就已经明朗,收月光的人其实就是在赎罪。故事的最后,小小的多一坐在门槛上吹笛子,相信离去的收月光的人一定听到了,他若是听到了一定会甩甩空荡荡的月光袋子然后叹气:“说到底,我是吃亏的。”是的,作为失去月光、生活在黑暗里的他来说,他是吃亏的,他的吃亏在于他们这一代的救赎已无济于事,还得要承担子孙后代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乡村是想象的综合体,是变与不变的精神场域,是我们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通读完整个故事,我们似乎感觉到,作者构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月光被物象化,可以被收集,可以有质量的好劣之分,人们想尽各种办法将其保存;在这个世界中,一切的故事都是合理的,又都是虚妄的,背后蕴含的哲理却是深远的。欲望是会不断膨胀的,当我们竭尽全力追寻的时候,其实越可能成为枉然,就像整整一年的月光,最终还是消散于天地之间。那么,作为后来者的我们,就是需要做到对乡村、对传统、对自然的尊重和坚守。
编辑/梁宇清
张春,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湖南工业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传媒大学访问学者,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主持和参与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等省部级以上课题10余项,出版《中国小小说六十年》《中国电影短片研究》等学术专著,在《人民日报》理论版、《文艺理论与批评》等发表论文40余篇,在《中国青年》《短篇小说》等发表文学作品百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