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豪
浙江省乐清市乐成寄宿中学
后来我常常做一个梦,梦到巨大的蓝色洪流淹没我的视线。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窒息的时候,有一双坚实的大手拉住我,将我托出水面。
而后惊醒。一分钟,短暂而漫长,恍如隔世。从生物学的意义上讲,人类的生命是由千万个一分钟组成的。每一分钟里,我们的细胞平静而缓隕地进行着新陈代谢,循环着长期自然选择后形成的电子链传递,释放出能量,将信息储存,便成了记忆。
阿爹是一名摆渡者。他与我并无血缘关系,只是从我记事开始,村里人都唤他阿爹,我自然也不会例外。阿爹曾经自豪地对我说,他是一匹狼。这是有缘由的,几十年前曾有一场大旱,旷曰持久,村里的长老决定举村迁移。彼时的阿爹尚在襁褓之中,无法承受迁徙之苦,便被遗弃在后山的洞穴里。后来有一只母狼循着气味一路找来,许是它看着火光映照下嚶嚶啼哭的阿爹,动了惻隐之心,于是决定收养他,教他猎食,舔舐伤口,使他成为一匹充满野性的狼。
后来村人回迁,于后山上射杀群狼,这才发现了阿爹。那个时候的他浑身毛发繁密,瞪着血红的眼睛,龇牙咧嘴,杀气腾生。他们将他带回,一番梳洗打扮后,便把他留于村中,抚育成人。随着阿爹成长,他身上的戾气渐渐褪去,只是多年的狼群生活,早已将他磨砺得足够坚韧。他常常对我说:“高冉,哪怕只有最后一分钟,也一定会去尝试。這就是狼。”
“文革”后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小城里也开始重建学校,招收学生。村里的长老们经过商量,决定要送适龄的娃娃们进城入学。村子与小城之间隔着一条大河,又处在峭壁之下,水流湍急,冬季时还会结冰,极难通行。然而这是通往小城的唯一水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没有人敢送孩子们上学,只有阿爹一声不吭地挑起了这沉重的担子,成了一名摆渡者。
于是在我幼时的记忆里,总会有一张结实的木筏流荡在湍急的河上,阿爹划着桨,他的上衣随手歪系在腰间,露出丰实而健硕的肌肉,饱满的汗珠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游走。他有着一双苍劲有力的大手,在急流里也依然能把木筏划得十分平稳。在经过后山的时候,他常常会仰天长啸一番,引得狼群伫立山头。我知道,这是他们打招呼的方式。阿爹与狼群一直有着默契的联系,他一直致力于维系人与狼之间的关系,这么多年来人与狼相安无事,多半是他的功劳。
冬天的时候河面结冰,难以通行。小的时候,我和伙伴们总是盼望着冬天,因为阿爹会唤来狼群,载着我们去上学。我们骑在狼的背上,一路疾驰,迎着呼啸而来的寒风,颇为威风。
有一回我们瞒着阿爹,偷偷唤来小狼们,在结冰的河面上疯玩。那时才刚入冬,冰层结得还不够厚实。河中心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裂缝,急速向四周蔓延。我们愣在浮冰上,吓得不知所措。幸好阿爹碰巧路过,他一边怒斥我们不该贪玩,一边迅速脱了衣服跳进水里,游向我们,将孩子们逐一送上河岸。虽是刚入冬的天气,可河里的温度却极低。阿爹的嘴唇渐渐发紫,全身战栗。但他咬咬牙,一次又一次跳入水中。那个时候我所站的浮冰在最里头,并且还在不断移动。我抱着小狼崽,瑟缩成一团。我能感觉得到,这块冰马上就要沉没了。我清楚地听见阿爹朝我喊道:“高冉,那块冰大概两分钟就要沉没了,快跳到对岸去!”我望着尚有一段距离的对岸,哭道:“我不敢,我不敢……”
再后来,我只记得阿爹奋不顾身地朝我游来,将我抱上岸,而后又迅疾跳入水中,游向仍然待在浮冰上的狼崽。我朝他喊:“阿爹,只有一分钟了,你快回来!”他仿佛没有听见,兀自奋力向前游去。我看着那块冰渐渐没入水中,就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他忽然腾身跃起,救下狼崽。
他真的做到了。他把狼崽托上岸,自己却直直地倒进水里,再也没有游上来……
那之后,我始终记得阿爹,记得那惊心动魄的一分钟。
他是一个摆渡者,是一匹狼。
他是狼魂。(指导老师:黄忠)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