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思琪
人人忆江南,江南便愈发似梦。
八月将尽时,我赴浙江,去会江南水乡的柔情缥缈。
行程一早便定好了,从西子湖畔,到古朴乌镇,再往湖州南浔。一点一点远离城市、人群、车辆,一颗心仿佛一点一点放远的风筝,虽然天际空荡,却也愈发宽广。
西湖
我想象过无数次西子湖的模样:坐落着石塔和断桥,容纳着映月与湖星,湖上岛屿绵延若兽的背脊,天光倾洒,便见烟波浩渺,绿柳白堤,湖水青碧,仍是古时风姿,旧日韵味。
深夜十二点抵达西湖边下榻的酒店,车子驶过宽阔安静的街道,统一的昏黄灯光,树影繁盛而婆娑,像摇曳的梦魂。路过一些广告牌,一些花木造景,都令我欣赏,处处感到用心,有不俗品位。
只是匆匆掠过,我便觉得这应该是杭州的模样,一座文化与经济并重的名城,在现代文明的簇拥里安然沉睡,丝毫不觉浮躁,因为那千年底蕴始终未变,支撑着它的灵魂。
我内心欢喜,但也学了几分含蓄,不动声色。
第二日夜晚,在西湖边散步,游人如织,仍是城市中心的喧嚷。夜色深沉湖水阔,没落下什么特别印象,只记得西湖边名叫“外婆家”的餐馆,所有菜都美味得不行,现在想起来还是嘴馋。可惜我此刻离西湖太远了,但那里的水色湖光应当还是一样的吧。
由于行程安排,只来得及用一天的时间与杭州相会,无法多做停留,我转而向桐乡去,怀抱西湖十景里的断桥残雪、三潭印月和柳浪闻莺,希望有机会再归来。至少“外婆家”的菜是不能只吃一次就罢休的。
乌镇
桐乡有乌镇,不过大多数人只识乌镇、不识桐乡。
我最记得,下午四时,从乌镇东栅景区出来,逛得乏了,坐在歇脚的亭子里。正想找个地方喝喝茶,本以为无用摆设的古戏台里却走来一位扮相严谨的角儿,一迈步一抬手,口中唱词便“咿呀”地缭绕起来。风吹过古戏台屋檐边挂着的红灯笼,灯笼摇曳,那红装的人儿也摇曳,身后一众拉曲敲锣的皆是中年人,或凝眸或闭目,端的是专心致志心无杂念。至于那袭红衣,我只见她身姿轻柔曼妙,实在看不出年纪。
原来古戏台每日下午都有表演,是几位有共同爱好的人自发来做的,闲来无事演一场,观众有无,回报有无,全不在意。乌镇虽被开发已久,可我以为这些人一定是此地的原住民,纯粹的外来人做不到如此。他们认真而平静,借着古戏台,唱一曲烟云。台下看客们不懂得喝彩,只是默默地,和台上的人一样认真。
斜阳余晖渐渐倾洒下来,我全然不知自己在听什么在看什么,唯一的感知是——暮色如此苍凉。暮色,戏台,那一刻是一同老去的。谁也没想要挽留它们。
后来我在乌镇走桥看水,行船步廊,都没有见古戏台那样的印象深刻。
照例在巷里街边寻觅各种美食,在店里长板凳上喝了两杯西梅汁,再加一杯打包带走,觉得自己十分富有。
临近傍晚时天色一变,风雨欲来,我没有带伞,仓皇逃窜,在书院别院发现一家书店,大多是二手书,都有翻阅和时间痕迹,外文中文皆有,文学色彩浓厚,偏于晦涩,也多各类画册,不乏抽象隐晦者。
店里没有主人,偶尔有和我一样为着躲雨的游客走进,立刻噤声,退至檐下。
为这风雨所困,我心甘情愿。若是晚来天仍雨,能饮一杯无?
南浔
在南浔,所住的客栈很美,店主用词牌名做房名:水调歌头、江城子、满江红、浣溪沙、虞美人、西江月……
用鑰匙打开房门,好闻的熏香扑面而来,细看更加惊喜,仿古时闺房,设计精巧,有女子细腻妥帖的气质。
相较杭州的繁华热闹、乌镇的古朴大气,我所看到的南浔一半是现代城市面貌,一半是旧时小镇江南,两者划分并不泾渭分明,可能只隔着一条河两条街,并立相视。
在南浔参观景点是很舒心的,除了小莲庄和藏书阁里看到过几批游客,大多时候是清净无人的。
我在古宅里独自穿行,但见院落深深,早就没了人的气息,阳光明媚,可屋内还是一派阴凉。大约就是“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那般。我疑心自己当时如果见到什么鬼怪,也是合理的事。应该不会是厉鬼,因为整座老宅除了尘埃一般的寂寞,庄严得有些过分深沉,是没有什么“戾气”的,大约也只能残存一些单纯的执念和叹息吧。
这样的古宅在南浔有好几座,只留下了建筑,家具装饰什么的大多不在。我说里面没有人的气息,可能也和它们的空旷有关。不过,这么大的住宅,当年要多少人才能填满而不感到寂寞呢?
南浔的街道上有一家“猫与天空之城”的连锁书店,当真是我寻觅已久的。我从那里买了《密林中》。我喜欢那本书,那家店,也喜欢南浔。好在它们都是可以放在心里带走的东西。
行程结束时我并未感到太多的留恋,即使离开,所心爱的那一切还会原原本本留在那里。况且我本就是过客,慕名而往,潇洒而别,一身自如。
八月,我去江南走了一遭,谨以此文记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