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刀鱼
那时候我在书桌上刻下：“我用尽年少时的青春来爱你，此后便拿余生的苍老来忘你。”
从见他第一面开始，爱便在一颗年少叛逆的心中萌芽，而年少时以为的爱包含喜欢，更多的其实是崇拜和仰望。
彼时的我是一个问题少女，缺少父母陪伴的日子里，我独自野蛮生长。在遇到他之前，恣意张扬是我的代名词；在遇见他之后，我竟觉得生活如此值得。
许是当时班主任对他的介绍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又或是那天课间我刚好没在睡觉，总之，我一眼便记住了他。在那时，执教我们的都是些老教师，古板又严肃，学生们插科打诨变成了家常便饭，这让我们尤为期待即将到来的年轻教师。他果然和我们所期待的一样，有朝气有活力，讲课幽默风趣，兴起时会拓展很多知识。三尺讲台上，他侧对着我们，手里拈着粉笔洋洋洒洒地写下板书，他的声音温柔又有磁性，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那一刻我竟觉得上课也如此美妙。
那是我听过最认真的一堂课，年少的我固执地认为这就是一见倾心。
那时的喜欢直白且冲动，带着青春期少女独有的恣意张扬，却也有着想要靠近却又胆怯的小心翼翼。午后的操场，在给自己打了一遍又一遍的气后，还是（尸从）（尸从）地托同学去问了他的QQ号。回到家后紧张地点了添加好友，几乎同一时间，窗口抖动发来了：“你是？”我迅速关上房门，坐在电脑桌前一动不动。楼下小卖部放的音乐震耳欲聋，那一刻我却觉得异常安静，只听得到心跳加速的怦怦声。思忖良久，在输入框反复输入又删除，深藏的少女心思仿佛要溢出来，最终却回复：“你猜呢？”发出去便觉后悔，这样是不是很没礼貌，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现在想来也是好笑。不知道屏幕对面的他是否感受到了我的紧张，接下来的话题被他引导得轻松起来，对话顺畅了很多，聊完只觉得意犹未尽，少女的崇拜由此潜滋暗长。
少时的喜欢是想要表现自己，想要得到他的注意，想要追随他的脚步，故而听他转发过的歌，看他评价过的电影，去球场看他打球，那时的我日日盼着下次和他聊天时能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他的每一节课我都听得格外认真，在他走出教室后仍会偷偷看他的背影。
那时的日子每天都有盼头，学习时光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挨了。我一直小心翼翼守护着自己的爱慕，却不知大概早已被他察觉。被他叫去办公室时，我无法平息自己的焦虑，空旷的教学楼只有我一人在走廊里不停地徘徊，怕他真的知道我的心思，又怕他不知道。犹豫再三，我还是走了进去。
已经是放学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位老师，我低着头数着地砖格子一步一步慢慢挪过去，紧张地抬起头，一抬头便看见了他的笑脸，那一刻我顿觉轻松。他笑着看着我说：“别紧张，老师叫你过来没别的意思，听其他老师说你上课总睡觉，可我的课上你表现得很好嘛。”我紧张地攥着裤边，尴尬得无地自容，怕他因此对我留下不好的印象。他接着说：“小孩子喜欢玩是正常的，我读书的时候也喜欢玩。多给自己找点事做，生活就充实了。老师觉得你很聪明，对你有很大的期望。”说完他还推荐给我几本书，我迅速说了“谢谢老师”就跑了出去。出办公室后，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掌心已布满一层汗水。
我想他大概是知道了我的心思，却又不知他为何只字不提。回到家后买了他推荐的书，不论如何，这样算是更靠近他一点了吧。
我或许真的，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劝诫我不要偏科，我便拾起了从前荒废的物理书，参加实验比赛时与台下当评委的他对视，满足感油然而生。他给我推荐的史书，每一本我都仔细研读，与他交流時觉得自己离他又近了一步。他辅导我整理课本笔记，我认真复习，拿着满分的卷子和他分享。年少不知爱，只懂得带着满腔热情，愿意为了他的每一句话去努力。不知不觉中，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学生了。其他老师讶异于我的改变，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想要变得优秀，想要他不对我失望。
中考前我找他聊天，仍是羞于吐露自己的心思，只道自己有些紧张。他宽慰我说只当是普通的考试便好，他相信我。他的鼓励对我来说是莫大的信心，考试结束那天的阳光正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分外柔和。我走出考场，缓步走到他面前，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只问他能不能和我拍张照片，他笑着说，这还是他执教以来第一次单独和学生合影呢，照片他一定会好好保存的。我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对着相机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脸。那张照片被我存在硬盘中，不敢再看。那时铃声响了，教室空了，他也只能陪我到那了。
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时，平静了很久的内心终于激起了一点涟漪。我发挥得很好，考上了重点班，等待多天，终于有一个正当理由和他聊天，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他。他显得格外激动，言语中尽是骄傲，那天他和我聊了很多。他说没有看错我，他一直觉得我是个好孩子，他年少时也曾有过崇拜的老师，这种感情很正常，他亦感到很荣幸。他说我以后还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见识了这世间的广阔，思想自然不会停留在过去。他只是我漫漫人生中的过客，只能为我指引这一段路，往后的日子，还需我自己变得更优秀。
屏幕前的我泪流满面，他一直都知道，却仍维护着我的自尊心，不曾将我的少女心思透露半分。他从未明说，却默默指引我走向正途，如果没有遇见他，我可能还是会浑噩度日。他愿意拯救一个叛逆期的孩子，愿意对我抱有期待，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给予我的信念，让我在黑暗中不曾迷失自己。
后来听闻他已调任到市里的高中执教，真好！他会成为更优秀的老师，我也会成为更优秀的自己。毕业后，我回到家中翻洗出那张合照，看着照片中自己稚嫩的脸庞，倏地笑了出来。我将这张照片妥善珍藏，这是我的少女时代，也是我最珍贵的回忆。
长大后的我不再只会慨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而是唯愿他“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编辑/胡雅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