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鱼
室外已经绵延了一日的秋雨,天气相比于前几日确实冷了不少,路上穿着秋衣的人多了起来——??一件夏衫似乎有些单薄。入夜,“沙啦啦”的雨声携着人们悄咪咪地沉入梦乡,也循着记忆里泥泞的路回到了家。
南方的秋天是多雨的,每至狂风暴雨之际,奶奶总会闭实家中的木门,在门栓里塞上一把菜刀。天雷滚滚,奶奶说,这是天上的神龙过境,因愤怒而发出的声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要插上一把菜刀,便可护家中周全。老人家总是有些迷信的,然而黄发幼儿不过一两年学识,自然分不清世间多数真假,便天真地信了去。
狂风猛烈地擊打着树枝,浸透雨水的将黄枝叶在风中凌乱地坠落在坑坑洼洼的泥土上。暴雨碰撞大地的声响里掺杂着贯耳的雷声,将远处山丘上方明亮的闪电作为“冲锋号”。屋子里的电器一早就拔离了插头,有电的日子里开一盏摇曳的白炽灯,红色的灯光照亮了昏暗的屋子,没电的日子燃一两盏烛火,看火苗飞舞,蜡烛滴泪。屋子里总是有风的,它从四处的缝隙里逃窜进来逍遥,这时奶奶往往会从房间里拿出一件衣裳为我披上,好御御稍显凛冽的寒意。
没有《大风车》的傍晚本是无聊的,但猛烈的秋雨用浩浩荡荡的声势震慑着幼童的心灵,又或者是幼童对大自然的威力感到新奇有趣,无聊的感觉很奇妙地在大风大雨的秋日里遁了形。炊烟比往常更早也更艰难地升起,于是孩童的乐趣便延续至厨房里来。
厨房的屋顶是瓦盖的,雨打在上面发出的声音格外清脆动听。顺着瓦与瓦之间的沟道,雨水直流而下,一条条水柱在檐下排列开来——厨房里留了一个没有门的口子通向水井,所以外面的情形看得很清晰。屋顶有几处漏雨,奶奶会拿来盆盆罐罐接雨,所幸漏雨的口子很小,雨滴下落的频率很低,这些盆盆罐罐还算应付得来。饭上了蒸笼,摆上了中午吃剩的菜,柴火一如既往烧得很旺,厨房难免还是有些许烟弥散开,本就咳嗽的奶奶咳得更厉害。尽管如此,奶奶还是会坐在添柴火的口子边,一杯热水放在灶台,通红的火光映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环境的昏暗又很好地勾勒出边角的阴影。不一会儿,饭熟了,香味飘满了整个厨房,肚子按捺不住喜悦,妄自发出“咕咕”的叫声。晚餐平平淡淡,却吃得分外满足。
如果那日上课,回家是比较困难的,好在有姐姐陪着。学校和家离得很远,平日里为了省时间抄小路,需翻过一座小山丘,经由一条还算宽阔的泥路,再踏过无数的田埂,才可回到家。大雨来临的时候,路难走得很,积水深深浅浅,宽宽窄窄,在烂泥上行走又容易摔跤,毕竟还是小孩子。一双雨鞋、一把小伞,在狂风暴雨面前是羸弱的,雨鞋在烂泥里容易陷进去拔不出来,而小伞在大风的作用下总是翻了上去。姐姐会帮我,积水也好,烂泥也好,她总会一只手挎着两个书包,一只手举着伞,背着用两只小手牢牢环住她脖子的我。很多个大风大雨天里,姐姐总是这样带我回家,一边吩咐我小心,一边默默地承受。直到她小学毕业,少了庇护的我才慢慢学会一个人在风雨里行走。
周内,如果作业少,回家后不久就能写完,太多的话,吃完饭后还要伴着昏黄的光做作业,实在是困了乏了,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赶紧补。如果不是周内,一般早早地便睡下了,暖暖的被窝成了冰冷小脚的庇护所,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像只小猫一般。耳边回荡着雨滴落的声音,如同一首催眠曲带你进入梦中,可能那时幼小的我在做一个关于长大后的梦——在没有泥泞道路、灯火通明的地方,在一个风和日丽、万紫千红的日子,和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家人。
可能,我没有做梦,我在熟练地唱着“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或者背着“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也可能,我在想着前几天和同伴们捉迷藏、跳房子、滚弹珠的事。我忘怀得干干净净,但是除这些之外我又会想着什么呢?没什么可想了,那时太单纯简单,也太朴实无华了。
有一天,半夜里梦醒梦灭,“沙啦啦,沙啦啦……”,屋外的雨还在下着,我循着记忆里的道路回到家。又是秋雨,只不过有些东西变了,田埂上长满了杂草,水泥铺满了门前的道路。我在手机上搜索着“儿歌《小老鼠》最后一句是什么什么滚下来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