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欣悦
外婆还没生病之前,我在朋友圈转发了一个关于发型的链接,她评论道:“乖妞妞,去剪个自己喜欢的头发怎么样?”还附上一个微笑的表情。暑假,我发自己穿长裙出去玩的照片,她评论说我真好看。我发的每一条朋友圈她都会点赞留言,我在学校的每天晚上,她都会在家人群里提醒我:“妞妞,快点回寝室,记得要锁门。”我觉得她烦,每天都催我,明知道我不想回寝室,故意在教学楼拖延时间,于是我有时不怎么理她。
外婆没生病之前,总给我一种她还年轻的错觉,因为她不是那种看起来苍老的老人,她每天都神采奕奕,爱说爱笑,爱在微信群里发可爱的表情包、看抗日连续剧、在菜市场砍价、做好吃的饭菜、打麻将,跟很多老人的生活一样,但看起来比他们更有活力,更有朝气——可能是因为她一直染栗色的头发,没有一头花白吧。
只有一次我走得太快,她在后面喊我走慢点,说她年纪大了,追不上我了。我当时想,我又没让她跟我一路走,她自己慢慢走,我按自然的速度向前走,有什么关系呢。我依然步伐轻快。我从来没想过外婆老了,我需要更多地陪陪她。大姨以前大概跟我有相似的想法,她是家中长女,性格比较独立,不像我妈妈那样乖顺。她忙工作的时候外婆给她打电话,她接起来会很不耐烦,语气有点凶。我说大姨怎么这么凶啊,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情生气了,外婆毫不在意地说:“這就是她平常的语气啊,她说话就是这样的。”外婆总是赞许大姨能力出众,每晚都关注着大姨的动态,如果大姨在微信群里发了表情,她会很快乐地发一句:“黄老大出来了哟。”她一直很爱她的三个小宝贝:两个女儿和一个外孙女。
当时只道是寻常。也不知是何时轻慢了目光,后来才发现那些生命中最不足说之快乐都成了弥足珍贵的梦寐以求。
有一天外婆忽然不在微信群里发表情包,也不开口说话了。外公察觉了她的异样,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外公跟大姨和妈妈说起这件事,他们都认为她生病了。我当时凝视着她纯澈的目光,还在想她是不是赌气不说话了。她那么健康,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生病呢?除了我以外,大家都觉得她大概得了老年痴呆,便送她去医院检查,后来妈妈告诉我,外婆患了脑血栓。
还真是生病了啊。我感到手足无措,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就这样忽然而然地发生了。接着外婆住院了一段时间,做手术,做完手术进重症监护室的时候正值我放寒假,我去看她。她只有晚上做检测的时候才会从重症监护室里被推出来,看见她的脸是紫色的,我止不住地哭。
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后,她住到普通病房,苏醒以后大姨每天都陪她说话,哪怕她不理她。大姨的声音越来越可爱,越来越温柔。我也每天去看她,想办法逗她说话,仿佛是在补足自己曾经没说的话,弥补作为外孙女缺失的时间。
岁月真的充满了偶然,想来对于眼前人,只能珍惜、珍惜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