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芬
“快进来吧!”阿姨热切地在厨房喊着,桌上一道道刚做好的菜冒着热气。瓜子、花生等零食挤在角落,和几件肥大的棉衣纠缠在一起,我这才发现有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衣架。我感觉到她似乎在看我,可每当我望向她时,她总是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仿佛我的到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阵轻风,不能动摇她分毫。我小心翼翼地坐在离她一定距离的座位上烤着火。
火星不时爆裂的細小声响,大人们交谈的顿挫音调,锅与铲碰撞的声音……我坐在火炉边承受着包裹全身的热浪,迷迷糊糊快要一头扎进金黄色的梦境中去。“凡凡,给客人端茶。”我感觉到那个沉默的女生像突然接到指令的士兵,猛地站了起来,一路小跑进厨房,接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钻进了我的耳朵,我心一悸,头脑立刻清明了起来。
“你这孩子,哎——”阿姨的声音尖锐地扬起,像一根细针刺了女孩一下。她吓得一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突兀生硬地换上歉意的笑脸,匆忙扫着一地的碎片。“碎碎平安嘛!”大人们都宽容地微笑着,阿姨无奈地叨念几句又扭开了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我们和她。那个笨手笨脚地和扫帚周旋的女孩,好像一幅油画中失误的一笔,放在那里尴尴尬尬的。地上的碎片仍顽固地不肯屈服,她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我在屋子里无聊地走动,心烦意乱地揪着窗边的盆栽,想着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别拔!”那个女孩突然鬼魅一般飘到我身边,胆怯地伸出手去挡。“嗯?这不是杂草吗?”我缩回手,却忍不住发问。一盆光秃秃的盆栽,只零星几片孤叶,枯黄无边像一具陈年的病体。“是花,虽然现在看不出来,但总有一天会开出很漂亮的小花。”她说。
我忍不住在心里怀疑,这样不起眼的、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年年岁岁发芽招摇枯萎,什么时候能等到它开花?尽管如此,我只礼貌地笑了笑。
晚上的餐桌是大人们的战场,大家相互寒暄问候,酒杯起起落落,关心彼此小孩的成绩是其中不可避免的流程。我坐在桌边挺直了腰板,摆出淑女的架势细嚼慢咽,目不斜视,拒人千里。我的冷漠总是会被无限度地宽容,大人们充满慈爱和赞许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哪怕我从不主动问候,性格内向少言,甚至晚饭中途离席。
冬日的风,像是要把人的灵魂刮走一般呼啸着。我看见那个女生又站在了窗边,几乎要融进那片夜色之中,那似乎是整处房间最暗的地方。我走近一看,发现她居然在给那盆杂草浇水。
“那个,冬天似乎不可以给植物浇水,它们会被冻死的。”我小心翼翼开口。
“那可以浇热水吗?”
“嗯?”我大脑一时当机说不出话,千言万语卡在喉咙,被一种难以言说的迷茫包裹。我看着她,企图从她眼中看出什么,又被她的朗然击溃。
“不能,不过它们大概能熬过这个冬天,然后就会开花的。”她没有听完我的话就被她母亲叫走了。看着阿姨紧皱的眉头,我很难不去想象另一场风雨的到来。
大人们仍在八卦闲谈着,看见她时都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或不加掩饰的无奈。她收拾桌子时又差点碰倒了桌上的酒杯,最后,她放下抹布,沉默地离开。而我和母亲回了家,也立刻把那张笨拙的脸抛在了脑后。
此后也不时听到她的消息,无外乎成绩不好让人操心,不小心摔伤了腿。我很难不承认,她大概是不够聪慧,从她过于用力和不知变通的气息可以看出,不然她又怎么会在眼角流露出那一抹伤感和沮丧呢。
到了盛夏蝉鸣盖过半边天的时候,母亲突然告诉我,那个女孩考上了一个还算不错的高中。
“真的,谁也不知道她用了多少功,你应该记得,她是个不太聪明的孩子。”母亲犹豫地说。
我忽然说不出话来。我望向窗外,那么明媚的阳光,谁会记得一个不起眼的女孩,曾将自己深深埋进土里,听尽他人的怀疑,终于在盛夏的温暖中开出令人惊叹的花。(指导老师:甘健)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