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洺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茶人”这个称呼比比皆是。查百度发现是这样解释的:茶人,原本有两种解释,一是精于茶道之人,二是采茶之人或制茶之人。我认为还应该宽泛些,因为何为“茶道”,对于茶究竟有没有必要上升为“道”的地步,历来都有不同看法,只要是爱茶惜茶的人,即使不够精于此道,都可以算作茶人。
按这样的逻辑,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酒人、书画人、花人等,而是听到工人、匠人、商人,以及现在比较多的琴人、茶人。
想到这里,我觉得中国的语言真的很有意思。
据一些茶学史料记载,“茶人”一词最早出现在唐代陆羽《茶经》的二之具里,“籝,一曰篮,一曰笼,一曰筥。以竹织之,受五升,或一斗、二斗、三斗者,茶人负以采茶去。”
前面所讲的是采茶的工具,这里第一次出现“茶人”两字,是要带着工具前去辛苦采茶的人。按现在的话来说,茶人是要在基层踏踏实实和泥土草木在一起的人,至少也是采过茶的人。
身边一些朋友把茶山想象得很美,把采茶想象成一件非常浪漫的事。人在草木中,呼吸着大自然的新鲜空气,然后美丽的女子、帅气的小伙子藏在茶林里,再带个摄影师给自己不同角度拍几张照片,不把自己美死也一定要把那些远在他处的见者羡慕死。
好吧,去试试吧。先试一个小时,然后两个小时,然后一天……美好的想象在现实的残酷中一定会被打得灰飞烟灭。
我们看陆羽《茶经》三之造所说“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茶之笋者,生烂石沃土,长四五寸,若薇蕨始抽,凌露采焉…………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如果按照书里所说的制作,恐怕现在茶叶一定不会多到让人困惑,多到有些地方年年库存卖不掉。
过去,凌露采焉。“凌露”指乘着晨雾未干时采摘。早春时候的凌晨非常阴冷,在如此春寒料峭的时节,采茶人站在茶园重复做着同一个动作,基本上在10点前完成采摘工作。以碧螺春茶叶来计算,500克的干茶由6~7万个芽头组成,一个工人一天要采摘1500克左右鲜叶。
所以,当采茶成为工作就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电视里播放的那种穿戴整洁、笑容满面的美女在茶林采茶的画面,我可以负责任地说,纯属虚构。现实中采茶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农村老人家,她们不嫌脏不怕苦,伸出手来满是粗糙皱纹和老茧。现在,拥有茶山茶园的朋友一到收茶季节就开始为找不到采茶工而发愁,茶叶来不及采摘,茶工的工资每年都涨,茶叶销售却越来越激烈。这些看似优雅的一片叶子背后都是叶叶皆辛苦的故事。
我曾带着都市里两个和我说很喜欢茶的朋友去大茶山,呆了一个晚上后就和我说:“差不多就行了,体验一下,体验一下,够了够了。”比起来,在城市舒适优雅的环境里泡着茶的日子才叫真的舒服。
所以,并未见陆羽把自己称为“茶人”,但我们都称他为“茶圣”。如此傳奇乃至离奇人生的陆羽,在寺院里长大却又不亲佛,说是儒家,又如此亲近于自然之道,爬山涉水,遍访茶山且了解茶的方方面面,后人要想超越他也很难。
另外,你说他是个文人吧,也算是,但比起我们概念里皎然之类的真文人来,又有些勉强(皎然,唐朝,谢灵运十世孙,湖州人,茶僧,精通佛典又博涉经史诸子,文章清丽擅习诗)。陆羽和皎然相差29岁,却是极好的忘年交,经常以茶代酒,吟诗作词,大部分都是皎然留下的诗词,陆羽一定会应和,却未能留下很多诗文,除了最终留下的《茶经》。
我一直在想,我们现在所流行的茶人喝茶喝的是“文人茶”,因是仿效古人而来吧,只是这些古代吟诗颂词的骨子里的文人气质还有吗?在当今社会,“文化人”称谓听起来也似乎带着酸酸的中性气质了。我们除了流连于那些奢华的茶器具和飘飘欲仙的服饰外,真的能像我们的祖师爷一样“安心读本书,出口成首诗”吗?
“茶人”这个称谓于我而言,不是一种随便之词,随便称谓。面对满大街的“茶人”,我始终愿意带着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