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秉辉
一
高老师单名一个俭字，安徽人士，现年56岁，教授高中语文已30 余年，教学成绩斐然，为该校乃至区、市中学语文教育界之名师。高家本是安徽望族，其曾祖父当年为追求强国富民之术，只身来沪，投中堂大人兴办的同文馆学习，因其本有深厚国文基础，学习西文竟能融会贯通，后来留馆翻译西洋科技书籍，于我国接受西方工艺技术方面殊多贡献。曾祖父遵母命，娶原籍王氏为妻，育有三子二女，享寿六十，何疾而终不明。高老师之祖父，曾在江南制造局锻压车间任工程师，平日身体素健，不料却因“脑冲血”暴亡于车间之中，时龄只51 岁。高老师之父，因祖父暴亡，家道中落，初中毕业即进入商业会计学校，两年后毕业，在一家食品商店谋得一会计之职，艰难为生。未几解放，安排在一粮油店为营业员，生活稳定后经人介绍，娶一纺织女工为妻，恰巧亦是安徽人士，育有子女三人。高师傅一家生活节俭，当然亦是为其时经济及物资供应条件所限，主食粮油虽也凭票供应，但其本身在粮油商店工作，多少得点优惠，尚无大问题。副食方面便不周全，加之喜食腌制之物，平日多吃咸菜、酱瓜不说，即便有些鱼肉，亦多加腌制，以便保存而慢慢享用。高师傅嗜烟酒，几片咸鱼、一碟花生米亦足下酒。
一日高师傅感冒，亦觉疲乏，想休息两日，便去一联合诊所就診。医生常规检查身体，却发现血压高达170/100 毫米汞柱，开了感冒药、降压药，并给了休息三天的病假单。三天后感冒症状减轻，便又去粮油店上班，感冒药、降压药都没吃。大约过了两年，高师傅发热、咳嗽，去看医生，被诊断为气管炎，又量血压是168/98 毫米汞柱。这回这个医生仔细，说是：“气管炎倒不要紧，吃些消炎止咳的药就好了，这高血压要当心，要认真吃药。”医生仔细了，病人却并不认真。想起以前也说过有高血压的事，翻开病历本子一看，两年前就量到过高血压了，听人说过高血压会头晕，但这两年并没有头晕，也没吃药，这血压非但没高上去，反而还降了一点，看来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二
又过了几年，“文革”了，学校里停课闹革命，孩子们无书可读，在家学“毛选”。老大和同学出门“串联”了一回，回来生了一场病，工农兵医院的革命医生说是肺炎，打了不少针，又吃了许多草药，这才慢慢地好了起来。看着社会上的乱象，高家父母不许孩子们出去了。不料“上山下乡”运动掀起，高家三个“知识青年”，只能有一个留城，两兄弟态度很明确：妹妹小，应留在父母身边照顾父母，他们去上山下乡。高家父母心中不愿，迟迟不做决定。一天清早，高家的人方才起身，忽闻门前敲锣打鼓，高师傅知道是来倒逼他家孩子上山下乡的，开门一看，果然门上还被贴了大红纸，上面写着：最高指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欢送高勤、高俭下乡插队落户红旗居民小组革命委员会高师傅一看，带头的竟是那个平时游手好闲、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狗都嫌”的管小毛，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管小毛皮笑肉不笑地说：“老高同志，给你家送喜报来了。”高师傅再一细看，贴在门上的红纸，最高指示竟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一般是用于要采取“革命行动”时的宣言。管小毛要来采取革命行动？高师傅心中一惊，满脸胀得通红，刚说出“管小毛，我家是工人阶级……”脑子里轰然一响，竟倒了下来。众人大惊，敲锣鼓的一看不妙，拔脚先溜了，管小毛也吓呆了。他妈一看大哭，高勤、高俭与小妹马上七手八脚先拿把椅子出来，把他爸扶在椅子上坐了，这才发现高师傅已经神志不清。隔壁的王阿姨提醒：“赶快送医院啊！”连忙敲开弄堂口烟纸店的门，打公用电话，叫救护车。众人正在为难，却见管小毛踏了一部“黄鱼车”过来。原来这家伙一看老高倒地，自知闯祸了，这高师傅是工人阶级，他家儿子上山下乡迟疑不决，也是人民内部矛盾，自己屁股本来也不干净，前年冬天因为对粮店里的秀芳“动手动脚”还被派出所教育过，要是闹出个人命来不好交待，如今只得赶紧将高师傅送医院抢救。这家伙脑子倒也灵活，把那部运送革命资料的“黄鱼车”踏了过来，叫道：“快把高师傅弄上车来！”众人一看，确是此理，于是抱了两条棉被铺在车上，把高师傅抱到车上躺着。管小毛欲将功补过，把个车子踏得飞快，把高师傅送到了市立医院急诊室大叫：“医生、医生，快抢救！”随即，高勤、高俭骑着自行车赶到……医生诊断下来说是脑溢血，还说：“脑溢血就是脑冲血，血压高到190/120，怎么不脑冲血啊！”医生问有无高血压病史？他妻子说有多年了；问吃什么药？答是“不吃药”；平时量量血压吗？答：“不量，没有什么不舒服就让它去了。”医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抢救了两天，还是没能挽回高师傅的命，那年老高54 岁。
高勤、高俭无书可读、无事可做，父亲一死，生活都发生了困难，哥俩商量下来，只有他们走了，母亲和妹妹才能安定下来，于是报名“上山下乡”去了。
三
后来高勤回城，进了粮店“顶替”他爸的工作；小妹18 岁那年“顶替”她妈进了纺织厂。高俭在恢复高考后考进了省里的师范学院，毕业后分配在省城的一所中学当教师。高老师教书育人，成绩斐然，业余喜作楹联、诗词，为该地楹联学会、诗友会会员，并曾出版诗集《耕耘集》。
高老师工作后两年，经同事介绍与一小学老师结为伉俪，育有一女。高夫人姓王，师范专科学校毕业，教书认真，年年“先进”。除教书之外，亦喜阅读。王老师博览群书，于医学科普、保健知识方面尤多兴趣。一日，王老师阅读一本讲高血压方面的科普书，书上说高血压损伤动脉血管，会引起心脑血管疾病。王老师本人并无高血压，但听说过她先生血压“有点高”，于是仔细阅读起来，书中谈到高血压病人应服用药物治疗，还需改善生活行为。她想到先生似乎并未服药，又想到她先生说过他爸死于脑冲血，而这书上说脑冲血即脑溢血，是高血压、动脉硬化的后果，而且这高血压病还有遗传倾向……
这让高夫人警惕起来，再一问，他先生说不只是他爸，他祖父也是死于脑冲血的，再问：“他们都有高血压吗？”说是他父亲听说好像血压高的，祖父则不知如何。
“脑冲血和高血压有关系吗？”他先生问。
“当然有关系啊，脑溢血是高血压与动脉硬化的结果。”
__“那怎么办呢？”
“吃药啊！”
“可是我头不晕啊，没有什么不舒服也要吃药吗？”
“书上说高血压是‘无声杀手，没有什么不舒服不等于没有问题。”高夫人引经据典。
高老师很听得进夫人的话，第二天课后即去医院看了医生，量得血压为156/96 毫米汞柱，配了降压药。回到家中，却见夫人已经买来了一只电子血压计，并演示测量之法，嘱高老师经常测量。有病理应吃药，高老师认为夫人所言甚是。不过高夫人又提出家中饮食宜作调整：应少吃脂肪类食物。这话高老师也理解：吃得太油腻容易得冠心病。高夫人又提出应该尽量吃得淡，高老师就有点不以为然了，吃得咸点与高血压也有关系？不过夫人说的应该是对的，而且家中烹饪之事皆由夫人操持也就只好如此了。菜淡了，口味不如以前，曾提出异议，但夫人坚持，高老师没法，不过时间一久倒也慢慢适应了。高夫人原本生性活泼好动，年轻时曾是学校女子乒乓球选手，随着年岁增长，活动少了，体形开始微胖。夫人决心增加运动，当然也动员先生运动，给高老师买来了运动服、运动鞋，周末之时、闲暇之日，夫妇二人或慢跑或快走，一段时间下来，高老师倒也适应了。高夫人又提出戒烟之事，高老师知其借题发挥，不过好在烟瘾不大，而且自知吸烟有害健康，戒烟也是好事，下决心熬了个把月，终于把烟也戒了。还有一桩让高老师为难的事是：高夫人还不让他“开夜车”……总之，高老师本以为有病吃药就是了，孰料却被夫人改造了生活行为，高夫人爱夫心切，加以行事干练，看了许多医学科普书，“知必行、行必果”。而高老师对夫人敬爱有加，知其所为是为其身体健康，当然是妻唱夫随，言听计从。其结果是血压下降并维持正常，而且血脂、血糖不再超标，亦觉神清气爽、身心愉快。同事之中有高血压者多向其请教应服何药，高老师一概答以：服药之外还需
改善生活行为。
一日中午忽接其侄电话，谓是其父凌晨忽然中风，已送医院抢救云云。高老师大惊，连夜赶回，径去医院探视。据医生告知：高勤所患系高血压、脑溢血，送来医院时血压高达186/110 毫米汞柱，已经CT 检查证实为脑溢血，经紧急处理血压已稍下降……
高勤经医院抢救治疗，血压逐渐下降，神志慢慢清醒，见到弟妹前来探视，感动不已。一周后病情稳定，出院回家休息，可惜已经半身不遂。出院之日正是其60 岁生日，大家感慨不已。高老师之女闻得伯父之病，对高血压家族遗传一事甚为关注。从一做医生的闺蜜处得知：高血压之遗传并非遗传高血压病本身，而是遗传了对高血压病的致病因素的敏感性，故有此病遗传倾向者更应改善生活行为，或可避免此病发生。杨医生說高血压确有一定的遗传倾向，但高血压是一种典型的“生活方式病”，其发生、发展皆与不良的生活行为有一定关系 ，如盐摄入过多、精神紧张等等。高血压常无明显症状，以致一些病人常不以为然。高血压可引发心脑血管病，尤其是脑中风，甚至有“无高血压即无脑溢血”之说，治疗高血压便是为了预防此类疾病的发生。
高血压是一种生活方式病，其治疗必须努力改善生活行为才会有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