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
鸡和鸭,虽然没有昼夜、雌雄、冬夏、悲喜那么界限分明,但基本上和清晨与黄昏、飞禽与走兽、高山与深海、家养与野生等相类似,有一点背离,却不构成严格的“反义”关系,存在较为紧密的关联:你有老鸭汤,我有母鸡汤;你有烤鸭,我有烧鸡;你有盐水鸭,我有白斩鸡;你有鸭脚包,我有辣凤爪;你买鸭胗肝,我卖鸡胗皮;你啃你的鸭头颈,我咬我的鸡大腿;你吃你的鸭头、鸭屁股,我掼我的鸡头、鸡屁股;你怕发,只吃鸭;我畏寒,补靠鸡。中医开鸭方,西医荐鸡精;鸭婉约,鸡刚烈;鸭恋水,鸡乐山;你咏你的“春江水暖鸭先知”,我吟我的“一唱雄鸡天下白”;鸭主阴,鸡主阳,最可怪的是:商女曰鸡,商男曰鸭,真是颠倒乾坤。总之,有鸭必有鸡。
在人们看来,鸭是颟顸笨拙的象征,而鸡则是机智灵敏的典型。鸭有从众意识,鸡则有独立精神。所以,在中外文人笔下,鸡的形象往往比较正面,因为这里面有艺术家的情感灌注。我们可以做个有心人,统计一下我国古代诗词当中涉及“鸡”的句子有多少,涉及“鸭”的句子又有多少。我作一大胆的臆测,“鸡”的风头应该盖过“鸭”。我们不妨再来看看近现代画家中的画鸡高手——齐白石、徐悲鸿、陈大羽、唐云、程十发……至于画鸭的高手,恕我孤陋寡闻,居然不能列举!
在這种文化背景下,中国老百姓对于“鸡”的认同,实在要比“鸭”来得深刻,也就影响了饮食习惯的积淀——吃鸡胜于吃鸭。
以前从上海到新疆,要走京沪- 陇海- 兰新几条铁路,最是费时、难熬、艰苦。近30 年前,我还不及“弱冠”,就已趴在这“西去列车的窗口边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昏黄、质朴的风景,但真正令我惊讶不已的却是沿线站台上、铁轨边到处都是卖烧鸡的老乡,尤以安徽、河南境内为甚。原来,这两个地方正是符离集烧鸡和滑县道口烧鸡的故乡。几乎所有的窗口都有旅客探出身子,一手拿住老乡踮着脚递来的一包烧鸡,一手把钱丢在他们的手心里。由于成交多、停车时间短,这种交易只在瞬间完成。我很担心:旅客会不会在列车启动时拿了烧鸡不给钱,或者老乡拿了钱不给鸡,乃至以次充好?乘客们的回答是:“哪里会!双方都是最讲信用的,否则生意会这么长久?”虽然这是一次乏味的旅程,但因为有了烧鸡,香气弥漫,车厢里洋溢着乐观和轻松的气氛。
烧鸡要比餐车上的菜肴经济实惠得多。除“色、香、味”外,那些烧鸡在“形”上,也颇有讲究。一般如符离集烧鸡一定要做以下的“功课”,即用刀背敲断鸡大腿骨,从肛门上边开口处把两只腿交叉插入鸡腹内;再将右翅膀从宰杀的刀口处穿入,使翅膀尖从鸡嘴露出。鸡头弯回别在鸡膀下边,左膀向里别在背上,与右膀呈一直线,最后将鸡腹内两只鸡爪撑开,顶住鸡腹。这种工序专业术语叫“别”,主要是为了成批卤煮的方便和用以“撑鸡造型”。
由此,我见识了中国人对于鸡近似疯狂的偏好。据传,当年肯德基、麦当劳之所以敢在还不富裕的中国“砸钱开店”,正是看准了中国人喜欢吃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