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咏梅
刺骨的北风在高楼林立的马路上四处肆虐,呼噜噜地往行人脖子里灌,羽绒服领子扎得再紧,有着毛绒边的帽子戴得再严实,上海冬天的风总是会如一把利刃,贴着皮肤一刀划入,钻到身体里去,生生剖开团了一晚上的热气。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囤脂肪。
虽然现代人的生活已经不再需要像越冬的动物们一样储存大量食物,但是我们的基因里依然隐隐保留着些许储存食物的需求。特别是年关将至,在中国一整年里最重要的这段时间,胡吃海喝那是必须的,年货的丰盛也是必要的。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平日里少油水,只有这个时候,大人们才会置办各种年货,全家齐聚一堂。那个时候,放一块油腻腻的红烧肥肉在嘴里,浓油赤酱的肥肉带着一丝丝甜味,即将化开的油脂在齿间滋开,伴隨着窗外蓬勃的烟花,忽然感觉自己都要化开了。
现如今,食物丰盛,平时吃喝已经很随意,到了过年反倒不知该吃些什么。不过,自从我嫁人,每年我都要吃一道非常特殊的菜,也是我婆婆雷打不动总会准备的一道拿手菜——冰糖蹄髈。
第一次吃这道菜时,我惊诧无比,世界上怎么会有甜的荤汤,蹄髈竟然可以做成甜的,这完全刷新了我对蹄髈的认知。当它被端上来时是如此美艳,晶莹剔透的猪肘泛着玛瑙般的色泽,肥嘟嘟而又懒散地卧在绛红色的汤里,一根粗粗的骨头妖娆地翘起,这幅美景让人食指大动。正待举筷却发现,蹄髈周边竟然有红枣、桂圆。有红枣不稀奇,可是为什么还会有桂圆?迫不及待地夹一块入口,忽然就有些不适应了,对着我面前一脸期待的婆婆,我胡乱地连连称赞,然后很费力地把这块肉咽了下去。我平日里无肉不欢,蹄髈也是我的最爱,但遇到这款甜甜的蹄髈,竟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然而,这一吃就是好几年。每次我都小心翼翼地夹一小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塞到口里,一边露出微笑,一边狠狠咀嚼,就是为了不辜负婆婆给我们进补的好心。
忽然有一年,婆婆外出办事没有人烧冰糖蹄髈,于是在我的“篡权”下,冰糖蹄髈变成了清炖蹄髈。看着白生生、肥腻腻的蹄髈躺在白汤里,一种兴奋油然而起,就好像小时候躲过大人偷偷看小说的那种刺激。然而,当夹起蹄髈大快朵颐时却忽然发现,没有了那口甜腻是如此不适应,好像在这个时点,蹄髈就应该是甜的。这时候的冰糖蹄髈陡然变成了心口上的朱砂痣一般,成为了念念不忘。
待婆婆归来,迫不及待地央着她烧了一个,以解我莫名的期待。当红润的蹄髈再次上桌时,我非常认真地吃了一口,顿时觉得美味不可方物。原来冰糖蹄髈一直悄悄地藏着后味,甜蹄膀入口即化,肉中有红枣和桂圆的香味,那几乎要黏着牙的胶原蛋白,缠绕在舌头上,甜甜腻腻竟是如此魂牵梦萦。
原来,自以为是的固步自封,先入为主的印象,不仅会挡住我们的视线,也会挡住我们的味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