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长三角之外的人来说, “腌笃鲜”这道菜就像是一个江湖传说。你总能在身边看到和它有关的信息,但它究竟是什么味道,“标准版” 又是什么样,却也是众说纷纭,自己更是想象不出来。
蒋颐
腌笃鲜的主角是咸肉和春笋。十几年前,物流和信息都远不如现在发达。华北地区的人民群众对咸肉完全没概念,说到笋也只知道冬笋,还是水发的那种,雅称“玉兰片”。至于一根一根的春笋……多半拿到一根,就要懵圈:这东西怎么下手剥?
现在还有人错把咸肉和火腿当成一回事。我怀疑就算在江浙沪地区,也未必人人弄得清楚。生在宁波的女作家励婕在《二三事》里曾经这样写:“她记得他在教训她的时候,说话的语气从来都是命令式的:‘把腿放下来,肩要放平,吃饭的时候端着碗,吃西餐刀叉不要发出声音来,穿衣服只能是白棉衬衣蓝裙子,不能光脚穿鞋子,坐下来的时候两腿要并拢……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关注过她。她渐渐知晓在一个人的恩慈之前,便可以对他提要求:老师说要买英语辅导书。想请一个数学家庭老师来补习。想吃笋,让他带笋去学校,而且要和火腿一起煮成腌笃鲜。要买一双红色的凉鞋。要看电影……”
腌笃鲜,用笋来煮是没错的,但是用火腿代替咸肉真不行。虽然我也没详细研究过,但是大致说来,咸肉只是将五花肉加盐揉过,属于简单腌制后的产品;火腿则是需要长时间发酵的。所以同样是做汤菜,咸肉不妨多放,火腿却必须点到为止,多了的话,肉类发酵后的特殊气味会夺了其他食材的鲜、香或清,那就不对了。
说起自己一次吃腌笃鲜的经历,就又要提到“三刻”的研发团队。翻了一下,他们的方子基本就是江南人家的日常版:用咸肉、五花肉、春笋一起煮,打成结的百叶也一并放进去。只有两处微调:一是为了增加风味,还额外添了些金华火腿丁;二是放了青笋,既为丰富口感,也是为了平衡味道,免得食客嫌腻。
“三刻”的腌笃鲜前后吃过两次,每次都是奔着“ 鲜掉眉毛”的汤去的。还有百叶结。那东西不像春笋,煮久了,自身就失了清香;也不像咸肉、五花肉,煮到后来就成了腻且无趣的一大块,而是越煮越隽永。口感是绵和韧的统一,味道则调和了荤油的醇美和豆子的清香。咬在嘴里磨半天牙,才肯恋恋不舍地咽下去,但鲜到极致的还是笋。
这不是眉毛一挑,随口乱讲,只看一点就足以证明:腌笃鲜这道菜通常是初春最常见,冬天也有人做,夏、秋两季就极少。因为做腌笃鲜,春笋最佳,冬笋亦可,而且冬笋比春笋耐得住久煮,纤维又细致些,只是清气稍逊,且略带涩口。所以我讲腌笃鲜的做法时,又会多说了一句“腌笃鲜里没有笋,就好比女人没化妆”。
腌笃鲜肯定好吃,何况自己动手做,味道总会有加成。从朋友餐厅订来半成品的腌笃鲜,即咸肉、五花肉这些食材都是原样,笋也是整支送过来的,但最关键也是最费工时的 “笃”的过程被他们的中央厨房省略掉啦!随食材包配送的还有一包高汤,用它来煮包内的咸肉、五花肉、春笋等,全菜只需要十几分钟就能出锅。
对上班族来说,“ 方便” 的确是个大优点,但是本着“吃其然”就该“吃其所以然”的原则,总还是想知道做法。可惜的是,尽管我很大方地把菜谱给了其他人,可是若没人做,还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去年春天,当我在“深夜食堂”小栏目里又提及腌笃鲜的做法时,心情是何等五味陈杂啊!这道菜对我来说,是有着特殊意义的。每当我看到它,甚至哪怕只是听到、想到,也会记得《二三事》那个故事里,从小就流离失所的女孩在被收养之后, “渐渐知晓在一个人的恩慈之前,便可以对他提要求”。
“要求”这东西如果被滥用,是很危险的,但它简单起来,又经常显得很可爱。
想念笋的味道,所以要吃腌笃鲜。
喜欢看到熟悉的背影,所以要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話有时很多,做事有时任性,所以提前要求这些都不要往心里去。
腌笃鲜是最简单的东西,无非耐心对它,好好处理,该洗干净的别留脏,该好好炖的不能着急,该后放的早放了就索然无味,和处事很像,早了晚了都不佳,要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