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明
朋友回沪省亲,我请他们小酌。朋友再三叮嘱,“高大上”的不要,就吃风行乡野的“农家菜”。同事向我推荐了一家在沪松公路上、据说人气指数爆棚、专司“农家菜”的“网红”店。我提前一个礼拜预订包房,按时赴会。
这家专做农家菜的食肆生意确实火爆。包房间间客满,大堂也是座无虚席,这让我想起了20世纪90年代一家饭店的广告语——没有预定,绝无座位。当然,那家饭店的广告是有水分的,喧嚣了没多久,饭店就歇业了。这家饭店倒没有虚头,一些没有预约的吃客只能被笑容可掬的服务员打了回票。朋友不禁感慨,饭店“火”到此等程度,也算达到一种境界了……
再看看菜,也就是些土得掉渣却在民间很有知名度的菜,譬如油面筋塞肉、老油条炒丝瓜、红烧狮子头、土鸡汤、肉末炖蛋、红烧猪血等。特别是那盘浓油赤酱的红烧猪血端上桌时,氤氲着猪油香和大蒜香的猪血,顷刻间勾起了我的食欲,让我感慨万千、浮想联翩。
对于猪血这个劳什子,我的情感五味杂陈,用一个词概括就是“爱恨交加”!我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初,那是一段缺油少荤、物资极为匮乏的非常时期。购买任何物品都要凭票,而且都是限量供应。
为了弥补计划内的缺口,奶奶和母亲可谓动足了脑筋。她们从街坊邻居处获悉,距家10千米外的马桥公社紫藤棚集镇上时有新鲜的猪血供应,于是,母亲带着年届古稀的奶奶也加入了买猪血的队伍中。这猪血平时是买不到的,只有捱到快过大年的前几天,生产队按人口为社员分配猪肉的时候才会有。为了打发寒假无聊的时间,我也会跟着奶奶、母亲一起去紫藤棚买猪血。
紫藤棚是一个长不足100米的小集镇,散居着20来户人家,有三四家供应种子、农具及食品的店铺。平时,镇上冷冷清清,只有到了快过年的光景,集市才有了些许烟火气,而人气最旺的当数屠宰生猪的地方了。紫藤棚虽是个不起眼的小集镇,但街的尽头那株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紫藤树却闻名遐迩。据说,那是一棵有470多年树龄的古紫藤,系明嘉靖年间乡贤董宜阳亲手种植。这棵紫藤高3.7米,围1.5米,覆盖面东西24米、南北14米,枝蔓横斜。传说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得知松江府有古藤奇观,便想来看看。因天气不好,船被阻在泖泾港。乾隆看不到古藤,便下旨要掘起紫藤,移栽到御花园。侍从们一听,暗暗发急:这么大的紫藤如何挪动?便谎报:“紫藤之果有毒,吃了要发抖病。”乾隆听说有毒,只好作罢。我每次随大人去紫藤棚买猪血,总喜欢去古藤下呆会儿。
杀猪的房间很昏暗,因此从早到晚亮着黄炽灯。房间外有许多等着买猪血的人。屠夫将殷红的、还冒着热气的猪血倒在两个硕大的面盆内称重售卖。奶奶将两个盛满猪血的铅桶放在扁担上,10千米的回家路,奶奶和母亲轮换着挑。到家后,母亲将散发着酽酽血腥气的猪血倒入大铁锅内,不多会儿,猪血凝固成褐色,切块放在冷水中保存。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红烧猪血便成了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硬菜”,即使有宾客光临也不例外。由于那时新鲜的猪血加工流程不精细,加之烧时用油少,缺乏必要的佐料,烧出来的猪血总有一股异样的滋味,导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一看到猪血就反胃。
由此看来,烹制一道美食,原生态的食材固然重要,但烹制食材的过程好比创作,从清洗、切菜、配料到烹饪,缺了哪道工序,即使再好的食材也会被糟蹋。
如今去菜场、超市,不仅有块状的猪血销售,还有比猪血更滑嫩的鸡血、鸭血卖。相比当年“赤身裸体”浸在面盆内,如今都“穿”上了衣服放在貨架上,更安全卫生。当然,猪血的吃法也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被创新,除了猪血炒大蒜,还衍生出爆炒猪血、青椒炒猪血、韭菜炒猪血等几十种做法,可以说是把不起眼的猪血演绎到了极致。当然,我最推崇的还是猪血炒大蒜。做这道菜最好用猪油,大致做法是:锅中放猪油,油冒烟后倒入青蒜叶,煸炒至蒜香溢出,放猪血爆炒,再放一点生抽,旺火炒1~2分钟,起锅即成。记住,这道菜必须趁热吃!
由此,萌生慨叹。一道菜况且如此,我们的生活又何尝不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