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伟
[摘 要]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讲述了三代人的若干生活琐事,没有细致地描摹与刻画,寥寥几笔,却能使人物形象呼之欲出,这种独到而精准的细节描写值得细细品读。文章从《项脊行志》中的“以指叩门”“以手阖门”“凭几学书”等细节描写和简洁却富有深情的人物语言入手进行分析,试图再现当时的情景,以感受寻常之事的动人心弦和细微之处所流露出的真情。
[关键词]《项脊轩志》;细节描写;真情
[中圖分类号] G633.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4-6058(2019)21-0006-02
一线穿珠汇聚南阁子,三代真情尽在项脊轩。
归有光的散文长于叙事抒情,以简洁的语言叙述家常生活琐事,寄托真挚的感情,被称为“明文第一”。在那个复古成风的时期,李攀龙、王世贞等“后七子”标举“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而归有光却推崇“唐宋八大家”的散文,为当时缺少生气的文风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就连独掌文坛二十年的王世贞也不得不折服,赞其文“不事雕饰,而自有风味”。这一“风味”在《项脊轩志》中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项脊轩志》这篇散文所写的均为寻常生活场景,寥寥数笔,人物的音容笑貌、悲情愁苦便一一呈现在我们眼前。此文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不仅在于其情真意切的表达,更在于其成功的细节描写。
然而,多数教师在教学中只注重疏通文义,然后让学生找出文中“可喜”与“可悲”之事,感慨一番,而对于文中精彩的细节描写则是三言两语带过,点到为止。笔者认为,可将《项脊轩志》当作细节描写的典范之作,专门用一课时,领着学生细细品读文中的细节描写。这样定能使学生有所收获。
清朝的梅曾亮评价《项脊轩志》时说,此文“借一阁以记三代之遗迹”。“一阁”即归有光的书斋项脊轩——“旧南阁子也”;“三代”则是祖母、母亲、妻子这三个在归有光生命中特别重要的女性人物。接下来,笔者将从作者回忆此三人的寻常之事中寻找细微之处,一探此文章感人至深的原因。
一、“以指叩门”,足见牵肠挂肚
据归有光《先妣事略》所述,其母生于弘治元年,卒于正德八年,仅活了二十六岁,十六岁便嫁到归家,生了七个子女,苦于多子。母亲去世时,归有光仅八岁,记忆甚为模糊。然而,丧母之痛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加剧,老妪的只言片语,便使他泣不成声。
“某所,而母立于兹。”亲人似乎就在眼前,然而伸手想要拥抱她时,才发现中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时空障壁。二十六岁,多么美丽的年华,却带着牵挂不舍而逝,怎不叫人伤怀?
归有光的姐姐淑静,仅比他年长一岁,母亲一人无法兼顾两个孩子,只得让老妪帮忙带着姐姐。孩子离开母亲,时常“呱呱而泣”。按传统,母亲不能与正在断奶的孩子相见。这样的哭声使母亲昼不能安,夜不能寐。终于,母亲再也忍受不了了,披衣而起,“以指叩门扉”,要一问究竟。“儿寒乎?欲食乎?”这六字,蕴含了一个母亲深深的爱子之情。隔着门板,一问一答,门内是“呱呱而泣”的孩子,门外是对孩子牵肠挂肚的慈母。多年以后,当老妪向归有光讲述此事时,母亲的身影便浮现在他眼前,母亲轻叩门扉的声响仿佛萦绕在耳畔。于是,“语未毕,余泣,妪亦泣”。
此类家中琐事也并非归有光独有,但为何他的寥寥几笔却能激起读者心中的波澜呢?笔者认为关键在于他抓住了有代表性的动作和语言,轻叩门扉,嘘寒问暖,薄薄的门板挡住了视线,却挡不住牵挂。没有任何的外貌描写,慈母的形象却已跃然于纸上。
二、“以手阖门”,满怀殷切期望
归有光家至其父亲这一辈,已落魄成寒儒,于是祖母有“吾家读书久不效”的慨叹。归有光九岁能文,祖母视其为光宗耀祖、振兴家业的希望,又因其年幼丧母,故对其关怀备至。
“久不见若影”,可见祖母对他的挂念。孙儿闭门苦读,久不出书斋,祖母放心不下,便亲自来寻。“大类女郎”一语,一方面是祖母幽默而委婉的批评,一个男孩怎么能像个女孩一样终日足不出户呢?她希望孙儿劳逸结合,别累坏了身子。另一方面,祖母说这话时,心中应是颇感安慰和喜悦的,孙儿如此用功,定能改变“吾家读书久不效”的现状,她坚信“儿之成,则可待乎”。
祖母离开项脊轩时的动作特别温暖,作者仅用“以手阖门”四字,便塑造了一个细心、温柔、慈爱的老祖母形象。从这四个字中我们可以看出祖母是多么想和这个缺失母爱的孩子多聊一会儿啊,然而,她又怕耽搁了孩子读书的时间,于是稍作停留后便离去,轻轻抬脚、出门、转身,再轻轻地关上了书斋门。
一番思索之后,祖母又至,带来先祖上朝时所持的象笏,欲以此物激励孙儿,并非常肯定地说:“他日汝当用之。”一妇道人家,有此见识,难能可贵。然而,当时的归有光还并未考取功名,顿感任重道远,不知如何应答。写作此文时,归有光科场失利,祖母已故,更感愧对祖母的殷切期望。因此,“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没有细节就没有艺术,没有细节描写,就无法塑造生动的人物形象。归有光抓住了祖母“阖门”“自语”“持一象笏至”等细节,通过语言描写和动作描写展现人物的心理活动,让一个对孙儿充满关爱与期盼的慈祥老祖母形象烙在了读者心中。
三、“凭几学书”,似赌书泼茶
家中亲人接连逝去,科场又屡试不第,家中阴霾愈加浓重。所幸,妻子的到来,给项脊轩带来了不少的欢乐。归有光二十三岁与妻子魏氏成婚,两人情感笃厚,心灵相通。“从余问古事”也好,“凭几学书”也罢,其间必有脉脉温情、喃喃私语。妻子听古事时崇拜的眼神,学书时专注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魏氏虽不似李清照一般博闻强识,但也颇有文学素养,或许也曾“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一时项脊轩中满是欢声笑语。夫妻促膝而谈,娇妻仰慕夫君的文才,丈夫沉醉于妻子的柔情,此情此景,胜似李清照与赵明诚的“赌书消得泼茶香”。
归有光妻子回家省亲,回来以后转述她的小妹妹说的话:“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妻子转述时必是笑意盈盈的,她为这一充满精神食粮与夫妻恩爱的小屋能引起小妹的好奇而欣喜。归有光当时必定也是以笑应之的,他为妻子的愉悦而开怀。这是何等的温馨,何等的甜蜜。
然而,好景不长,六年后,妻病亡,只剩归有光一人,寂寞孤冷,睹物思人。妻子的一颦一笑,是时间不能抹去的,也是归有光不愿抹去的。他为悼念婢女而作的《寒花葬志》,全篇仅112字,写了寒花的两件事,其中都写到了妻子魏氏的嫣然一笑,字里行间流露出了他对亡妻的无限怀念之情。
《项脊轩志》中的后两段文字写于作者而立之年,与其写作前文间隔了十余载,却与前文组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全文无一字言怀念,而伤怀之情却表现得极为诚挚感人,这皆得益于作者的细节描写。他通过对“从余问古事”“凭几学书”和“述诸小妹语”三个细节的描写,塑造了一个活泼、美丽、有修养的贤妻形象。然而,这些生活琐事,“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人亡物在,面对“亭亭如盖”的枇杷树,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一间陋屋,三代遗迹,世事沧桑,物是人非。《项脊轩志》所写尽是寻常之事,于细微之处见真情,形散神聚,言之有物。如王锡爵在《归公墓志铭》说的,归有光的文章“无意于感人,而欢愉惨恻之思,溢于言语之外”。而他的文章之所以能给人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文中生动的描写吧。
(责任编辑 农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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