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锦月
阿寧说:『你以后陪我抓鱼吗?』
阿越说:『陪,还把你师傅的酒偷给你喝,你师傅的鱼也抢给你吃。』
谈判成功的消息传到山顶森林里时,已是深夜了。
负责把守山门的一对槐树精睡得正沉,却被一匹长着翅膀的飞马吵醒了,只好迈开细细瘦瘦的树根腿,跑向大法师的屋里报信。
“鱼儿别跑……我还没吃够呢……”
阿宁被槐树精的大呼小叫惊醒时,正在做吃鱼的美梦。她下意识地抹了一把嘴,翻了个身。窗外有风轻轻地吹到她的耳朵上,惹得她那对可爱的猫耳扑闪了一下。她穿着一身粉色的睡抱,显得玲珑娇小,像小孩子一般。一双碧蓝的猫眼此刻紧闭着,却显得她的脸庞更加可爱了。
这里是希普山,猫族的圣地。作为猫族大法师诵忆及其关门弟子的秘密修行之地,这里平时少有人来。而这一次竟然派了珍兽飞马赶来报信,难不成是帝君贪吃,把皇宫烧了,要师父过去救场?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的。”她迷迷糊糊地想。
第二天一早,大法师便将两位关门大弟子叫到了跟前,一位是阿宁,另一位则是她的师姐慕晴。猫族常年与狐族、狼族征战,如今为共同抗狼,猫族与狐族谈判成功。而狐族答应和谈的条件之一,便是要求派出一位强大的猫族法师驻扎狐族边界,与狐族少主淞越一同在前线抗敌。
这个请求不是没有道理的。狐族与猫族都是以法术见长的种族,两族法术大多相通,但在高阶法术上,两族前几任大法师却出现了分歧,导致狐族与猫族的高阶法术并不相通。狐族若有猫族法师辅佐,便能采两族之长,对法术的研究将更进一步。
而按猫族的惯例,未来的大法师将从现任大法师的首席大弟子中选择。而此次选派其中的一人驻扎狐族,看似是为猫族争光的好事,实则可能会被狐族软禁,不得自由。而剩下的人则可以跟随在大法师身边学习法术,继承大法师位置的可能性显然更大了。
然而诵忆却不给两人思考的时间,当即对她们下达了指令:“一个月后,你俩用法术分个高下,赢了的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输了的就给我去前线好好练练。”
阿宁一向不是个非要争第一的人,就算只剩两只鱼,一只肥美一只瘦小,她也愿意把大的那只分给师姐慕晴,自己吃小的那只的,所以如果只是单纯地比试法术,她倒也不一定非要和师姐分个高下。
只是猫族和狐族交战已久,民间传言里说狐族是不吃鱼的,还说他们那里的鱼又瘦又小,一点味道也没有。阿宁一想到要过这种生活,忍不住深深地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传闻里,狐族人长得好看,能修一门独特的迷心术。若与狐族人对上眼神,就会被偷走魂魄。而猫族人大多老实,若说有什么追求,也就和阿宁差不多,喜欢吃肥美的鱼,而虾则喜欢小个的。平时做事也老实,帝君怎么说,族人就怎么做。
与大部分猫族人不同的是,阿宁的师姐慕晴从小到大就是个争强好胜之人,自师父下达了比试命令以来,她便再没正眼瞧过阿宁,更是每天天不亮就驾云而出,去阿宁不知道的地方练习法术。而阿宁为了多吃几口鱼,也不敢像往常一样闲散,只得跟着师姐日日早起。大法师看两个徒弟都认真练习,欣慰之余也不干涉,只是跟往日一样按时过来指点几句,或者赠几本书给她俩,让两人自己学习揣摩。大法师每隔几天便会试一试她们新学的法术,再根据她们学习的情况,挑新的法术教给两人。
起初阿宁学得还算不错,大法师还夸了她几句,让槐树精去厨房端了浆果鱼汤给她。阿宁正觉得天上掉馅饼砸到头上了,槐树精又从身后拿出一支卷轴,是大法师的高阶法术书。
抓着鱼的阿宁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心知又着了师傅的道,暗暗告诫自己:“下次一定不能再贪吃了,师傅送来的鱼可从来不是白给的。”这样在心里念过一回,才垂头丧气地接过了那本魔法书。
或许是因为那天吃鱼的时候被摆了一道,阿宁对着这卷轴练习时竟频频出错,感觉腹中的气息始终不能自如控制。她拿着卷轴仔仔细细地研读了一整个上午,竟然连最基本的阵势也无法掌握。法术没能学会,肚子却是饿得咕咕直叫了。
在山上住了6年,除了师傅教的法术之外,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这些事,她也算个无师自通的。阿宁拍了拍肚子,念头一转,就潜到了空明湖里。
近来,被诵忆盯得紧,倒也有些时候没能下水摸鱼了,这一次她虽然还记得念个避水法术,却忘了再给自己开个水目,下了水才发现,又懒得再上岸重来一回,索性就闭着眼睛乱摸,想着摸到一条就上岸,绝不贪心。
然而空明湖里的鱼又不傻,她这么闭着眼乱摸,鱼也不肯往她手上撞,她扑腾了几下都是一无所获,恼得猫耳都藏不住,一下子就从头顶上冒了出来。
阿宁暗自懊恼,刚想游上岸重来一次,从没听过的男人的笑声就撞进了耳。她惊得顶着水睁开眼,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下一秒男人就把她提溜到了岸上,阿宁一站稳,还没来得及把耳朵藏好,就被这人惊得立刻问了一句:“你是谁?”
也不怪她如此惊讶,希普森林是猫族圣地,而眼前的人一不是大法师的弟子,二不是那个爱点火烤鱼烧了房子的帝君,但却能随意进入森林,还敢在里面停留,想到这里,阿宁下意识地退开两步,防备地看着他。
“你怕什么?”看到她的动作,那人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叫阿越,和你师傅是认识的,这次你师傅传信过来,说是有一瓶她自己酿的酒,这几日便是取出品尝的时候,让我过来暍上几口。结果我昨天刚到,她就说酒不能白暍,要我过来指点你一下。”
“师傅怎么没叫上我?”阿宁一下忘记了对来人的怀疑,听到自己没酒喝了,深蓝如天空的猫曈也暗了些,显得垂头丧气的。
“被你喝了还怎么得了?”阿越不免好笑,“听诵忆说你上次为了找酒差点把整个森林弄个天翻地覆,要是再不藏上一点,她自己也没得喝了。”
“我没有。”阿宁脸一红,依旧盘算着怎么骗这个人带自己喝两口,好不容易想了几句好话,一抬头就撞进阿越的眼里。
阿越比她高一些,正低著头看她,不同于猫族人惯有的淳朴的脸,阿越的一双桃花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把她的模样全收在眼底。阿宁看得一愣,眼神躲躲闪闪地移开,又看到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日光温和地洒在他的指尖上,显得格外好看。
阿越格外有耐心,一动不动地等着她开口,阿宁愣了片刻,才终于回过神来,但却把刚刚要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你真好看,能不能带我去喝两口酒。”
“你就馋吧。”阿越无奈,“要是让诵忆知道你没学会她让你学的,准得关你三天,别说喝酒了,鱼也没得吃。”
被阿越这么一说,阿宁才记起自己的正事来,要是真学不会新的法术,以后别说偷诵忆的酒暍,喜欢吃的鱼也没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见她想得入神,阿越伸手一拍,把她的一对猫耳藏了回去,这才开始教她:“刚刚你练的时候我看到了,火球应该放在手心不是指尖,手上的动作应该稍微快一点,我做给你看一次,你照着我做的来。”
阿越着实是个好老师,这样一教,阿宁很快就领悟了,学完时天还没黑,她琢磨着阿越教自己也累了,是很应该烤条鱼作为回报的,转头叮嘱一句“你在岸上等我”,自己就想往潭里跳。
“别去了。”阿越哭笑不得,“诵忆真没说错,你天天就想着吃,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自己多练一下,我过几天回来看你,你再烤鱼给我吃吧。”
话音刚落,阿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宁也只好放弃了抓鱼,一边背着新法术的要诀,一边溜达回了自己的屋子。
阿宁根底本来就好,得到阿越的指点更是进步神速,短短两日便又学会了新的法术,如今她有人指点,又已经学会了师傅要她学的法术,自然也恢复了往日的作息,吃饭睡觉如从前一般,也不再忘了饭点只得自己下水抓鱼吃了。
可这一放松,就又出事了。明明吃了厨房里特制的鱼汤,觉也睡得饱饱的,练习方法也不会有问题,但练起法术来就是连连出错,她小孩子心性,不免着恼,手上动作一次比一次快,像在和谁赌气一般。
重复到第五次的时候,一道暗蓝色的光在她眼前闪过,轻轻松松地击碎了她手上的小火球,阿越清冷的声音里带了些怒意:“我来晚一步,你就没救了,知道么?”
抬头一看,是阿越又来了。他这一问,阿宁不免有些慌乱:“什么没救了,我只是学不会新的法术,没那么严重吧,我觉得我还有救……”说到后面底气不足,声音也小了些,阿越又气又好笑:“诵忆没告诉过你,这么练是会走火入魔的?”
“好……好像说过。”阿宁这时才知道后怕,才发现现在自己体内冰火两股真气游走,全身都是薄汗。她低下头,一对猫耳再次悄悄冒了出来。
见她这样子,阿越也没了火气,只是冷着脸又把她提溜起来,带到了厨房外面。
“来偷吃的吗?”阿宁有点懵,问道。
阿越先是摇摇头,再竖起食指,在唇前晃了晃,是让她不要说话的意思,然后自己悄悄趴到窗边往里看。
阿宁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好乖乖地站在一旁,过了好一会儿,阿越才伸手拉了她一下,然后侧开身子,把地方让给她。
她凑上去一看,却发现慕晴在厨房里,正是疑惑不解,却见慕晴手指一动,使了个遮眼的法术。厨子们自然一点都没发现,只是做着自己手头的事,而慕晴便借机将一包粉末倒入了鱼汤中。
准确地说,倒入了要送给阿宁的特制鱼汤中。
“看你几次练习都气息乱窜,直到今天才确定是中毒了。怎么样,要告诉你师傅吗?”阿越依旧是悠闲的语气,像是在与她聊天一般,神色却严肃起来。
阿宁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不了,师傅知道一定会废了她的法术,把她赶出森林的,或许她只是不想下山,才做了错事,我也已经发现了,就按之前定下的规矩,看看与她比试的结果吧。”
阿越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两人走到阿宁的房门前,他才说了一句:“太善良会被人欺负的,慕晴大概也就是看准这一点,才敢给你下药。”
“我和她认识也有六年了。”阿宁叹了一口气,“你当我软弱也好,善良也好,如果师傅废了她的法术,再赶她下山,那就是要了她的命了,她也不是下了毒药,我何必非要她死。”
于是阿越也不再和她争论,只道:“好,那你这几天好好练习,到时候一定要胜过她,如果你做不到,我就直接把这件事告诉诵忆。”
“好。”阿宁答应下来,之后也更加用心练习,又有阿越在旁指点,这一月进步很大,与之前比,是很不一样了。
一月之期很快就到了,比试那日是个晴天,帝君与诵忆都到得很早,阿宁与慕晴先是向两人行了礼,才一同入场。
在几秒倒数之后,这一场比试就正式开始了。两人先是都选择了普通的法术互相试探,虽然并未伤到对方,慕晴却敏锐地察觉到阿宁的实力比自己高出了不少,她心下一惊,手势随心念而转,顷刻之间便使出了高阶法术,想一次探清阿宁的虚实。
阿宁倒也分毫不惧,立刻化出火球,还以颜色,双方这样交手过一次,都不敢再掉以轻心,用的法术也都换成了对精力有极大耗损的高阶法术。诵忆微微皱眉,只怕两人斗个两败俱伤,刚要喊停,帝君却拍一拍她的肩,递去一个眼神,是阻止诵忆的意思。
诵忆也不是不明白帝君的想法,她爱惜徒弟,帝君却想看两人实实在在地分出个高下,她也不好立刻出手阻拦,只能紧紧盯住两人,暗想若有什么不测,再阻止也不是来不及。
场中两人自然注意不到这些小动作,只是专心于冰火土木金几种元素,以法术交锋,几招过后,于慕晴暗叫不好,她实在想不明白,短短一月之内,阿宁怎会有如此大的长进,把自己压得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目前虽还未完全失败,但再拖下去,自己也是寻不到获胜的机会的。
再试过几招,慕晴心下明白,自己是再没有取胜的机会了,她极快地往场边看了一眼,却恰好见到诵忆微微点头,显然是觉得胜负已分,已经准备叫停了。
她心一横,手势突然大变,手心里聚土成山,像是下一秒就要压下来,阿宁一愣,意识到来者不善,刚要召出冰甲,慕晴那边咏唱却已完毕,一时天色也暗下来,竟隐隐有雷雨之势。
阿宁不懂,诵忆却已经反应过来,这是狼族的禁术!一旦土山压下,风雨降临,不仅阿宁要葬身在法术之下,整个希普森林也不免遭到波及,她刚要出手阻止,便看到一道身影挡在了阿宁前面。
阿宁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阿越?”
阿越点点头,立刻伸手把她拉到一旁,一手快速召出连环冰矢,几下就逼得慕晴连连后退,手心里的土山也微微颤动。
这时天色更暗,有山雨欲来之势,阿宁被他护在身后,竟也没意识到处境凶险,只见阿越指尖流光飞动,火球将成时,怕不慎伤了阿宁,还腾出一只手又把她往后带了带。
慕晴本以为禁术一开,至少能让两人同归于尽,但自己学艺未精,阿越的法术却学得极好,恰能将她压制,而这样的禁术原本就对施术人损耗极大,若是不成功,还会反噬施术人,慕晴想到这里,拼着性命也要把禁术施展开来,阿越原本没下重手,见阻止不了,只好又召出木之枷锁,配以光矛连攻,才总算压制了慕晴。慕晴一口黑血涌出,之后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很快被大法师召人给抬了下去。
事发突然,阿越动作又快,到这时阴云散去,慕晴结了一半的土山也被阿越消掉,诵忆这才安下心来,对阿越行了一礼:“子明少主。”
子明是狐族少主的尊号,她这一声出口,阿宁才算知晓眼前人的身份。阿越先还了一礼,才对阿宁道:“之前怕你拘谨,再加上你二人似乎都不愿出访狐族,所以我见到你时才没用真名。我确实是狐族少主,真名是淞越,这次是你们帝君允许我上山。诵忆也确实给我留了一瓶酒。”
“今日少主既出手相救,想来心中已有使者的人选了。”诵忆笑道,“不过我就只剩一个徒弟了,将来该让谁接任大法师的位置呢?”
“希普山风景不错,酒也好暍。”淞越看向她,“不如在这山上为淞越留一间房,淞越定每月带这小孩儿回来,任凭大法师差遣。”
“如果阿宁同意,我没什么意见。”诵忆显然对这个办法很满意,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阿宁身上,阿宁心念一转,仰头问他:“那你以后陪我抓鱼吗?”
“陪,还把你师傅的酒偷给你喝,你师傅的鱼也抢给你吃。”淞越的一双桃花眼笑得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