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风景
童话作家、青春文学作家,幽默的段子手。喜欢动漫、电影、音乐、幻想和创作。著有《神秘的快递家族》《宅男腐女神马的最讨厌了》等作品。
老板把我叫到办公室,通知我被炒了。然后仿佛安慰我一般补充:所有人都被炒了,因为公司要改组。
这是我的第三份工作。工作的内容是写文案,老板为了物尽其用,连在厕所门口贴一张“用后请冲水”都不愿假手他人,足以证明我的工作实在不忙,要不就是他觉得我连那种告示都能写得文采飞扬。
因为清闲,所以上班期间我都在写稿。多是些廉价的动漫评论,但每写一篇,也能有一百来元钱的收入,对于当时工资两千不到的我来说大有裨益。但这工作仍然是无趣的,我和同样干这活的朋友戏称自己为“文字民工”,一边看不起,一边拒绝不了。
被炒后回到家,居然依依不舍,虽然上班期间曾不断想着,我不会永远呆在这里,但忽然不让我呆了,竟然更令我困扰。没有目标又不甘安于现状大抵是最茫然的,一点点改变都无所适从。当时住的地方是朋友租屋的一角,房东极具创意地用几块木板在客厅搭了个小屋,房租只要一百五,住起来感觉家徒四壁,但便宜啊。如今它却给我一种晚景凄凉的幻觉,更绝望了。
那时还交了女朋友,女朋友和我爹妈都有朴素传统的人生观,觉得朝九晚五、两点一线和五险一金是非常重要的,过年时老板发个红包,或者高温时发一箱可乐当补助,他们都高兴得不得了,觉得这公司正规而仁义,那就好好呆着吧。
至于专职写作?这种念头是不存在的。
我想,还是得再找一个工作。但这时来了一套漫画脚本的约稿,体量挺大,完了能有两万收入。两万那几乎是我当时一年的工资,换成单篇的商稿,要写两百多篇,所以我想,写完这个再去上班吧。
我没想到,那之后我再也没有上过班,因为那就是我专职撰稿生涯的开始。后来我在无数的场合接受他人的羡慕,他们都觉得我真自由,可谁能想到自由最初于我完全是煎熬,我那时的感觉完全就像被整个社会流放的状态。尤其白天的时候,合租的室友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心慌得厉害,只能通过让自己忙起来转移注意力。
那时,我接稿子比以前更多更勤快了。因为交稿及时又仿佛什么都能写,一时在圈内口碑顿佳,客似云来,稿费也有了上浮的余地。
然后我想,光是写评论这种给他人做嫁衣的东西还是不够,我也有嫁人的需求啊,于是同时耕耘起自己的故事园地。每当商稿写出了掉进钱眼的罪恶感时,就赶紧写几篇小说、童话来调剂。写了就要投稿,我就去图书馆翻阅大量青少年期刊,或者上网搜索那些收稿信箱,有时还会碰到一些征文比赛的讯息,就对号入座地把稿子投去……这样的事重复多了,故事类的约稿开始后来居上,并得到了一些文学类的奖项,再后来我就有了出书的机会。
从忐忑着何时能去上班,到坦然着何必还要上班,我一直在和恐惧作战。而我的家人、女友,在那段时间是完全被我蒙在鼓里的,我谎称自己还在上班,编造一些职场趣事和福利来打消他们的疑虑,约会迟到时也能信口拈来“老板不是人,逼我们加班”的借口,演技到位,细腻逼真。有时编得太投入,第二天差点儿早起了。
两年后的某一天,我要结束租屋生涯回老家了,那也意味着每天上班的谎言终于要不攻自破。于是我跟家人坦白了自己的现状,并宣布以后也会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我那時的口吻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支撑着我、给我底气的,是已经出版的十来本书,和稳定且绝不输给上班的收入。
现在想想,也许我一直瞒着家人,不是怕他们会担心,而是怕他们会逼我回职场。曾经无所适从的我,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就决定了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