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十点，我被手机的铃声叫醒，一个破锣嗓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喂，我说十一，你来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你现在在云南哪里？”
“大理啊。怎么啦？”迷迷糊糊中我从被窝里钻出来，昨天晚上喝的酒还存在脑门儿处，嗡嗡疼，“对了，你谁啊？”
“我谁？我大脸啊！”一听到“大脸”两字，我吓得一下子坐起来。
“你在大理哪个青旅？”
“我……我在……风……花……”不对，我来云南这件事，明明发朋友圈的时候把他给屏蔽了，他怎么知道我来这边？我连忙翻出昨天发的朋友圈，那张磨皮的自拍一百多号人点赞，竟然忘了过滤好友了。
“风花雪夜国际青年旅舍对吧！行，给哥们儿我等着。三分钟后你得准备下楼。”
“喂，喂喂——”我天，挂了电话，感觉这次的五一假期彻底泡汤了。
大脸是我杂志社的前同事，杂志社隶属于某大型出版社，出版一个半月刊的地理风物杂志，但里面只有我们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我负责写文，大脸负责摄影设计画插画，漂亮的Alina负责对接广告业务，忙的时候吐血，不忙的时候？那是真没有。
不过比较爽的是，可以去各地旅行，又刺激又穷又开心。
以前我和大脸就是黄金搭档，俩人定期外出采访，有时候是福建的山寨，有时候是新疆的村落，有时候会跑到漠河拍东北人如何准备年夜饭，说我和大脸是出生入死的哥們儿都不为过。
后来纸质出版越来越走下坡路，刊物被下架，我转做了其他行业，大脸进了一家更大的出版社，做起了封面设计，因为设计有灵性，许多大作家都点名他做设计。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就辞职扎进文艺青年的胜地“云南大理”，从此没了音讯。
有时候在北京和朋友们聚会，大家偶尔还会聊起杳无音讯的大脸。
“你不觉得大脸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吗？”
“哎，人各有志。不过我觉得过早归隐山林，这个男人是没啥大出息了。”
坐在旁边的我，听着别人评价自己的搭档，转着手中的鸡尾酒杯，没有插话，但在心里面又不由地回应了：哎。
我虽然知道这位兄弟隐居在此，可是考虑到大家一致的看法，再加上假期只有一周，我还想自己逛逛洱海，在充满商业味道的街道上慢慢散步呢，实在不想被他拉着去什么深山老林体验野夫生活。
2
“十一，你赶紧的！我都到啦！”
果然，这个绝不会食言的家伙三分钟后就到了，他站在青旅楼下大喊我的名字。妈的，幸亏他长得帅，要不然我都想抓起窗台上的花盆扔下去。
我穿着小猪佩奇的宽松睡衣，脸都没洗，牙也没刷，腾腾腾地跑下楼，想让这个破锣嗓赶紧闭嘴。
“哈哈，你睡懒觉的习惯还没改啊。”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让我浑身打颤的不是他这个举动，而是大脸摩托车后座上坐着的少年，浅蓝色牛津衬衫，配着一双干干净净的极为好看的眼睛，嘴巴想张开冲我笑，却因为害羞只开了一半。
我退后了几步，然后又腾腾腾地跑上楼，“砰”一下锁上了门。这家伙也不说自己带了人，要是知道有这么好看的小弟弟，说什么我都不会穿个小猪佩奇的睡衣就跑出去了！
我边悔恨着边打开旅舍古色古香的衣柜，一股子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拎出行李箱，从里面翻出最好的一套搭配，倒腾了两分钟，发现自己出门时根本没带什么能见人的衣服。
原谅我这个老阿姨啊……我不该随随便便放弃自己的。
“我说，你快点，给你十分钟做女人的时间，我跟雨果在楼下等你。只有十分钟哦！”
原来他叫雨果啊。“知道啦！臭人！”
无奈之下，只好选了一件还算好看的小黄裙，牛仔夹克，洗脸，扑粉，化妆，喷了点爱马仕地中海花园香水，这是我特意托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喷上去一时半会儿闻不到什么香味，但是待在身边越长，味道越浓，不是刺鼻的香味，是草木和花果香，雨果会喜欢吧？我脑子里胡乱地想着，收拾完毕后锁了门打算下楼，低头看到脚上那双脏兮兮的白球鞋，又打开门返回房间，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蹲下来擦了擦……我这是，被少年迷住了吗？
3
重新锁上旅舍的门，然后把钥匙扔到前台，“帮我收着，没啥贵东西。”我这种丢三落四的性格，最怕的就是钥匙丢了还得赔。
“走吧。”
“速度。果然是十一姐。”
“叫什么姐，你都比我大三岁。”说完，发现自己暴露了年纪，吐了吐舌头，直接出了旅舍的门。
旅舍前停着大脸的摩托车，这摩托车是我最喜欢的一款，也只有大脸才有兴趣弄到这种摩托。你肯定看过抗日剧吧，对，就是那种能“入坑”的军用摩托。他在摩托车旁边又焊了个座……这也只有大脸能想到……奇人不得不令人时时敬仰。
我挑了个正常的座，小男孩坐到另一旁。
“大脸，咱们去哪儿？”
“腾冲。”
“多长时间到？”
“不长，五六个小时。”
“坐好了吗？”
“不是，我说，咱去那里做什么，有睡的地方吗？”
“坐好了，出发喽！”
“我去，我要下车！！”
“十一姐，大脸哥昨天一看你朋友圈到了大理，我们正好在这附近，立马来找你了。”此时大脸的大轮摩托已经飞驰起来，我的“同座”闪着长长的睫毛，为了安抚想要跳车的我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好像有什么魔法，我乖乖地坐了下来，用双手理了理刚才可能乱了的头发。我的天，这么好看又温柔的男孩子，谁生的？
“哦。这样子哦。”我用极其缓和的语气说，那种轻声细语连载自己都陌生得要死。
“带你看看我腾冲的家，还有我的朋友们，我和雨果这两天在大理拜访手艺人……”
“哦，这样子哦。”他后来说什么，没有太仔细听。
“雨果，你多大了？”我转脸看向好看的男孩，从生下来到现在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生，突然想起一个作家说的话，“任何人都会有一次成为电视剧主人公的机会”，果然不假。
“18岁。”
18岁……我听到这个数字之后，一下子深深窝进了皮座里。此时电驴子已经开出了古城，走上了去腾冲宽阔的柏油马路上，风呼哧呼哧吹得更疯狂，刚刚躁动不安的心，反而安静了下来。
18岁，18岁，18岁，我18岁的时候还在学校里忙着课业。
而如今，28岁了。
4
我們下午三点多到达腾冲，绕过了崎岖的山路，穿过白族好看的白色楼房，还从远处看到了像青海湖一样美的洱海。到腾冲后，我们扎进了一家串串香老店，云南这个地方挺神奇的，你在昆明街头寻美食，能吃到许多云南当地难吃的美食，再往下面小地方走，反而好吃的特色云南美食越来越多，当然四川的菜馆也越来越多。
那个18岁的男孩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吃饭时也极为安静，安静得像只家猫。
好久没有吃辣的东西，嘴巴被烧得火热，可能是辣椒也像酒精一样，能刺激人的神经，一口凉茶下了肚，我还是没忍住爽快地说道，“大脸，你知道吗7这一年多，每次聚会大家都会聊到你。那帮妞说，您老人家年纪轻轻躲到了云南，这辈子恐怕完了，可是现在看到你过得这么潇洒，哈哈，你胡子哪去了……”
我看着大脸的眼睛，他眼睛里闪着光，看着这双安静深沉的眼睛，刚才有一大堆可以涌出口的话，几秒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出来，更让自己掉价儿。
“……其实每个人有自己想过的生活，只要开心，这辈子就值得过。”
一直沉默的雨果，接过了话头。这孩子是极其聪明的。
“走，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我现在的工作室，不枉我费油把你带回来。”大脸爽朗得笑起来，破锣嗓音也变得好听了。
吃完饭，结了账，三个人，一共花了78块钱。
“真的，在这里生活挺好的。”因为吃得太撑，我拍着鼓鼓的肚子，跟在他们后面说。
“真正的好，你还没看到。”那18岁的男孩，扭头冲我调皮地笑了笑。
为什么我今年会是28岁？抓狂！
5
摩托车从县城开了出去，我们往腾冲的和顺古镇走。
如果说大理是玉龙山脚下被现代洗劫的古镇，那么和顺就是免于灾难的世外桃源。古镇不像大理那样经过了精致的修复，更不像丽江全是敲锣打鼓的卖艺人。这里农田包围着小小的古镇和几百年的老房子，脚边有野花，头顶有成群的鸟，夕阳快来了，阳光变成了暖色洒在石头小路上。我们下了车走在镇上，一群数量看起来有几百只的鸭子呱唧呱唧地叫着飞跑来，那阵势也是我头一次见。
大脸的工作室就在和顺古镇边上，由一座老房子改造而来。
他挪开门旁的石头，拾起被压在下面的钥匙，老旧的木门被打开了，然后一院子的花映入眼帘。这些花花草草我都叫不出来名字，但是想必，生活在这个院子里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觉得幸福吧。
“这是迷迭香，这是薄荷，这是杜鹃花，这是铁线莲……”男孩用轻柔的声音一一介绍道。
手指修长纤细，这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但是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尖被染了颜料。
“雨果你老家哪里的？”我问道。
那孩子可能没有跟女生打过什么交道，脸红着说，“扬州。”
“扬州离云南很远啊。”
“嗯。我十五岁辍了学，因为不太适应高中的生活，就开始四处流浪，到过西藏，也到过内蒙古、敦煌、新疆、广西，一边在青年旅舍打工，一边旅行。不过，还是最喜欢和顺。”
“完全看不出来。”
完全看不出来，他竟然走过那么多地方，而且是个辍学生。
“你爸妈同意吗？”
“我爸爸把我送到大脸哥这边学画的。”
“雨果的爸爸是杭州高校的老师，妈妈是钢琴老师，在我这待了好几个月了。”说着，大脸推开一层木门，我跨过木门槛跳进屋，不得不说，这是我到过的最美丽的屋子。木桌上摆着十几张画纸，画纸上画的全是草木，房间的左边则是水泥质的开放厨房，台子上摆满了好看的透明瓶子，瓶子里全是各种果酒。
“我去菜市场买些水果。”雨果走上二楼，然后拿着一个小钱包下来。
我随即跑楼上看了看，楼上有三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被放在了Airbnb上，时不时会有人来住，二楼顶是个开放的空间，大脸种了许多星星草。
参观完房子后，我“啧啧”地望着眼前的小院子，这是我理想中的生活啊。
“这些是雨果画的。”见我拿起桌上的水彩画，正在倒金橘酒的大脸说道。
“其实雨果的学习成绩特别棒，考名校完全不是问题，父母也打算把他送出国念商科。不过在高中待了一年后，雨果就患了抑郁症，成绩直线下滑，晚上失眠，他父母也察觉了这个问题。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于是让他开始瞎玩。他走了许多地方，干过一些零工，最后发现自己其实想拿起画笔。他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画画，后来他父母怕影响学业让他放弃了。”
“那孩子跟我说，那时他坐在教室里总觉得这辈子望到了头，他的表哥表姐，念的都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也有人在国外名校读商科，毕业后有的进了高薪的投行，有的进了国企，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投行的人生，并不是他想要的一生。”
听完雨果的故事后，我终于知道他好看在哪里了。
是气质，跟从自己内心去玩的人，都有这种独特的气质。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遇到更好玩更有趣的人。
否则，只能越来越无趣。
6
“大脸，你觉得对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问题我也问过我穿香奈儿小套装的姐妹们，有人说是钱，有人说是男朋友，有人说是化妆品。
“玩儿呗。”
“玩儿？”
“对，不丧失童真的玩心。一个会玩儿敢玩儿的人，也一定是个好奇心强，充满热情与干劲的人，遵从自己内心的人。所以会玩儿是作为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大脸说着，把那杯好看的金橘酒递给我。
我一口气送进了喉咙， “嗯……嗯！好喝诶！”
“你可别跟我吹这是你酿的。”我把酒杯递给他，让他再倒一杯。
“哈哈哈，你还是那么聪明啊！”
“我去，你卖吗？”
“不卖。”
“不行，我得倒腾走几瓶。”
“成。”
诶，你还别说，我第一次发现大脸如此豪爽如此有趣，一张大脸上全是人性的闪光点。
人要怎么过才不浪费这一生呢？
生活在这个社会上的人，无数人拼命挤进同一所大学，学一样的专业，毕业后脖子上挂着一样的ID卡，一样的忙忙碌碌，在忙忙碌碌中失去了自己的个性、喜好，搞到最后就连爽快玩一场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与其急匆匆地成长为一个大人，不妨先反反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将来要和什么在一起一辈子，手中碰的东西是不是值得投入一辈子。也一定要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从内心深处做些好玩又有趣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