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座被埋藏千年的彩绘散乐浮雕,与我一同被埋葬的还有关于十三位姑娘的记忆。
1995年,我在曲阳被考古学家发现,后来辗转来到了河北博物馆。我看到无数人在我面前驻足凝望,只是,他们都会问一句,浮雕上的姑娘们是谁?为何双眼紧闭?
我替姑娘们高兴的同时又替她们惋惜,我依然记得工匠们刻画她们的那一天。
几位姑娘梳着高髻弹奏唐乐,妆容精致,指尖行云流水,琴声婉转,歌声悠扬。突然,一位双臂微壮,姿态丰腴的鼓女嚷着跑了进来,“姐姐们,我们府上来新人了。”
乐声戛然而止,乐女们纷纷起身凑到一起。
“新人?”
“是啊,还是秦淮来的。”
“唉,常恐新声至,坐使故声残啊。”
她们竞有些如临大敌。
“秦淮来的?不就是会搔首弄姿吗?有本事比才艺啊?”为首的古筝女扭了扭纤细的腰肢。
“琴棋书画,妹妹随便选一样吧。”
琵琶女在女使的带领下走了过来,她着实让我惊艳,姿态端庄,面庞清冷不失妩媚。
先前咋咋呼呼的鼓女赶忙迎了上去,“姐姐,你相貌动人,没想到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不能教教我啊。”琵琶女仔细看了看她,“你,还是打鼓吧。”
“哈哈,人家根本看不上你。”其他人都忍不住嘲笑她。
“样样精通又如何,无人取代才稳妥。”琵琶女转身安慰鼓女,“你手臂结实,定是打鼓良才。”
她们的争论被女使打断,“三日后我主宴请,届时我等将合奏一曲,夺魁者将被送入皇宫,侍候陛下。”
说完,她们抱作一团,窃窃私语。
“妹妹,你可要好好把握。”女使劝解独自站在一边的琵琶女。
琵琶女摇摇头轻叹一声。
“切,就你清高。”古筝女扬起下巴看着她。
“且不论你能否夺得花魁,就算夺得又如何,谁不知皇帝荒淫无度。”
“谁说我想夺花魁?”古筝女满脸不服。
“或者讨得达官贵人欢心,至此荣华富贵?”琵琶女针锋相对。
“我就是想要荣华富贵怎么了?”
“玩物罢了。”
古箏女说不过她,伸手就要推搡,却反被她推倒在地。
“一入乐籍,便如蝼蚁。”琵琶女讥讽道。
古筝女半倒在地上,突然没了先前的气势,“我其实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是不想再被当作畜生送来送去了。”
说罢,忍不住抽泣,琵琶女似乎有所触动,赶紧蹲下去扶她,“妹妹是怎么入的乐籍?”
“我本是官家歌妓,因得宠作了妾,本以为过上好日子,没想到今日在这家,明日在那家。”
“我们也一样。”其他人连忙附和。
“你呢?”
琵琶女将目光移向鼓女,她苦涩一笑,“我……我只想好好活着,家里人都饿死了。”
乱世皆苦,身不由己。良久,女使开口,“妹妹,这金陵的日子会比这里好吗?”
“金陵流传着一句话,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她眼眶湿润,“我本是前朝官员之后,国灭被卖入秦淮,我不知什么是亡国恨,只知一夜间家破人亡。”
乐声呜咽,泪水全无。秦淮河畔,金陵烟雨,商女的遗恨绵延了千年。可谁知道,一世飘零,生命的向往竞是寻常人家。那天,我告诉自己,我会永远守护着她们,直到众生平等,歌舞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