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树梅
镇里出新规
梅明光最近调到县里当差,忙得不可开交。这天,他爸老梅突然打来电话,说:“明光,跟你说件奇事,理发涨价了,而且不涨还不行!”
老梅在乡下老家开了家老式理发店,有些年头了,也是因为理发店,才没有搬去和梅明光同住。前些日子,镇里新出台一个规定:为避免恶性竞争,全镇理发行业必须一价格,起步价一律8元,不得恶意降价,否则重罚。
老梅的声音纳闷极了:“我理发一直以来都是5块钱,做的也全是上了点年纪的左邻右舍的生意,大家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了。现在一下子涨到8块,个个都不乐意,我也开不了口,可政府的话又不能不听,你说这是什么政策嘛!关键是,全镇街面上从事老式理发的就我一家,其余的全是烫发染发什么的新鲜玩意,他们的最低价早就涨到了8块,这个规定好像只针对我一个人,你说怪不怪?”
梅明光听了也觉得好笑,说:“有意思,咱家老式理发铺子是独家经营,根本没有竞争,又哪来的恶性竞争?镇领导怎么会出台这么个规定?不过既然镇里规定了,应该是别有考虑,咱也不能乱掺和是不是?爸你多跟大伙解释解释就是了。”
挂了电话,梅明光转头又想了想,家乡干部这是搭错哪根神经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强行规定?
又过了一阵,梅明光突然一惊,好像触动了什么心事,想了半天却又想不清爽,只隐隐觉得里面有名堂。他当即决定要找个时间回去一趟,弄个明白,也顺便看看多日未见的爸。理发有真相
好不容易安排好工作,梅明光终于抽出身来,驱车直奔老家。
谁知一下车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头:自个看到老家邻居时忙满面笑容地递上烟,又热情问好,可人家一反常态,个个脸冷冷的,一副爱睬不睬的样子,连香烟都不接。
梅明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直冒上来,这是怎么了?大家伙为什么这么冷漠?前头就是“老梅理发店”,得,问爸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一脚踏进理发店,就看到爸一脸疲惫地坐着,手里正拨弄着手机,老梅抬头一看是儿子,惊讶地跳起身来:“你回来了明光,我正要打你电话哩,见鬼了、活见鬼了!”
梅明光吓了一大跳,大白天的见鬼了?
只见老梅先狂喘两口气,再“咕咚咕咚”灌上几大口茶,一抹嘴,说:“不得了,你看!”
老梅说着,递过一大把小小的卡片,梅明光接过来一看,只见卡片上打印着三个字:理发券。另外,还盖着一个红通通的大印,仔细一看,竟是镇政府的公章。
老梅依旧惊魂未定,说:“镇政府又出台政策了,他们给镇政府的每个公务人员都发放了‘理发福利,让大家都到我这小店理发,一月最起码要来一次,理发时先拿理发券到我这顶账,月底我再拿理发券到镇里结账。明光你想,近段时间镇里前后一共制定了两个规定,这两个规定一出台,全镇的理发生意我就做了不少,来店里理发的人比往常多了不知道多少,这不是要活活累死我吗?”
梅明光还没听完,头“嗡”的一声就炸响了,明白了、全明白了,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梅明光当即安慰爸先别急,然后驱车来到镇政府大院内,里面的工作人员一见他下车,顿时吓了一跳,一起拥上来抢着说:“梅县长,您怎么亲自来了?驾驶员呢?”
梅明光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工作,然后直接来到镇长办公室,镇长同样吓了一跳,刚要客套,梅明光就一脸严肃地开腔了:“我说,针对理发行业你们出台两个规定,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本一脸紧张的镇长一听是这事立即放松了下来,笑着说:“梅县长,你回来怎么一个电话也没有啊?快请坐,我先倒杯茶,再汇报一下工作……”
梅明光一丁点儿坐下来的意思也没有,冷冰冰地说:“我今儿个不是来工作的,所以你不用汇报,我只是请教你一件事,为什么要照顾我爸理发店的生意?”
镇长见梅明光真火了,忙说:“哪有照顾啊,我们只是做了点应该做的事而已,您日理万机,我们总得为您分担点吧……”
梅明光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大声说:“你们这是变相行贿,是正事不干,专干歪门邪道!现在我告诉你三件事,一,把那两项规定立即收回;二,我马上让我爸把这段时间赚的钱全缴上来,该退的要退,该道歉的要道歉;三,你跟我去趟纪委!”
梅明光最后恨恨地说:“我以前回来时乡亲们见到我亲热得不得了,现在哩,个个像躲怪物似的躲着我,照这样发展下去只怕……哼!”意外不得防
回过头,梅明光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了老梅,老梅一听呆若木鸡,脸都白了,说:“我的个天,原来我一直在受贿?这么说,爸爸差点就害了你!”
梅明光用力点点头,恳求道:“爸,要不你还是跟我一起进城吧,我当选县长才多久,他们就弄出这么多事来,这以后时间一长还不知要搞出什么幺蛾子哩,防不胜防啊!”
老梅呆了半晌,最后无力地点点头,说:“行,我进城,我这是活活被挤走的啊!”
到了城里一段时间后,老梅开始恹恹地不想吃,干什么都没劲,睡觉也不香了。梅明光觉察到了,忙要带他去医院,老梅摇摇头,叹口气说:“我没病,这是闲的,我忙了一辈子,现在你让我成天没有二两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能不生病吗?”
梅明光说:“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你去打工吧?”
老梅说:“打工不成,开理发店还不成吗?你帮我找个小门面,还是老式的那种,我只要一忙起来就没病了,还能增加些收入哩,你开销这么大,我不帮衬你些成吗?还有,城里这么大,我不说你不说,又有谁知道我是你爸,也就不用担心会有人变相行贿了。”
梅明光想了想,点点头说:“也只好如此了,嗨,爸,我这到底是孝还是不孝呢?”
不长时间,理发店悄无声息地开业了,几天一干,老梅果然精神焕发起来,整天哼着小调进进出出,说:“明光,我这店算是开对了,没想到生意比在老家还好哩,城里头人多,更重要的是城里理发的竟有好多不会刮胡子、掏耳朵,告诉你,好多干部模样的人都来找我刮胡子掏耳朵哩,说舒服死了,哈哈。”
梅明光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天头发长了,便来到爸的店里,本能地叫道:“爸,我头发长了,给我理理!”
这时有个衣冠楚楚的胖子正一脸惬意地坐着让老梅掏耳朵,一听到梅明光的话,立马站了起来,左望望右望望,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惶恐:“梅、梅县长,这老爷子是您爸?这这这怎么得了……”
梅明光来不及反应,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老梅,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苦笑起来:这间理发店,估计又开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