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晓琪
赵老汉是厂区里的一名清洁工。这天,他正在花圃中捡落叶,见来了个人,腋下夹条香烟,样子有些鬼鬼祟祟的。见四周没人,那人把烟撕开,从过滤嘴上方掐断,好几支烟一起点燃,吸几口又掐灭,然后播种似的,把烟头丢得到处都是。
赵老汉气坏了,奔过去揪住他:“喂,你有没有公德心?”
那人根本没把赵老汉放眼里,他拿出手机,小声打了个电话。不大工夫,赵老汉的手机就响了,是厂办打来的:“赵叔,你不要干扰吴助理工作!今天集团新上任的王总要来厂区视察,他的助理提前来做些准备工作,这可是王总上任后第一次公开露面,你凡事听吴助理的指示,别添乱!”
赵老汉一听,赶紧松了手。吴助理见状一笑:“你去忙吧,不过这些烟头,你一个也不许扫!”赵老汉心里嘀咕着:这算什么指示?
不多会儿,路那边拥来一群人,王总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过来。突然,他停下脚步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个烟头。一旁的集团记者赶紧举起相机,拍下这画面。
众目睽睽下,王总共捡了45个烟头!他把烟头一个个放入簸箕里,一言不发,这分明是对厂区的环境卫生提出了无言的批评啊!
赵老汉目瞪口呆,一旁看热闹的人里,有看出门道的,说:“这叫‘亮相,是精心设计过的。就像戏台上人物出场,锣鼓一停,动作定格,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今天王总这一亮相,是代表以后的行政思路。记得先前的孙总,上任第一天拿迟到者开刀,说明他注重纪律;前一任魏总,先慰问了劳模,说明他关心职工利益;王总捡烟头,说明他要重塑集团形象。”
王总一拨人走远了,赵老汉却还在琢磨那哥们儿的话。这时,厂长气呼呼地跑来,老远就指着赵老汉,训斥道:“怎么搞的?厂区卫生搞成这样,不想干了?”赵老汉急了:“这可不怨我啊!”
厂长正在气头上,倒是吴助理挺仗义,他远远瞧见厂长在训赵老汉,便走过来跟厂长耳语了几句,厂长脸色一缓,对赵老汉说:“算了,罚你一千块钱吧,算戴罪立功了。”赵老汉松了口气:“只要还让我干,罚钱我认。”
两天后,王总捡烟头的事,在集团宣传开了,一时间集团上下开展起了轰轰烈烈的捡烟头活动。余波所及,连购物网上及时推出的捡烟头特制手套和夹子都卖脱销了。
经此一劫,赵老汉老练多了,他每次做清洁,都故意把烟头留下,以防上级来捡。临下班,才最后收拾。
这天,赵老汉闹肚子,在厕所蹲了老半天。等他回到工作区,见那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原来是厂长在各部门主管的陪同下,打着“烟头不落地,厂区更美丽”的彩旗,提着烟头夹子,来捡烟头了。
厂长弯腰一动手,各位主管也纷纷像猎犬似的在花坛、草丛里窜来搜去,就盯着烟头捡。宣传组的干事们也没闲着,纷纷举起相机,记录最佳画面。
赵老汉见状,也赶紧加入他们的行列。看大家替自己干活,赵老汉心里到底是有些愧疚的,这么想着,手里的活儿就快了点,几次厂长刚弯腰,烟头就被他抢着捡走了。
很快,这一带的烟头就捡完了,赵老汉累得满头大汗,可厂长却脸色铁青地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走了。跟在后面的一位部门主管,在经过赵老汉身边时,忍不住嘀咕道:“没规矩!”
赵老汉蒙了:“怎么,我又做错啥了?”
身边又有同事给赵老汉分析了:“你当厂长今天是光捡烟头这么简单?里头名堂多着呢!上次,王总用捡烟头亮了相,厂长就得用捡烟头来表态,表示自己紧跟王总的工作思路,这是路数。”
赵老汉还是没明白:“厂长要表态,瞪我干什么?”
同事拍拍赵老汉的肩,说:“你刚才越级了,知道吗?上次,王总捡了45个烟头,那么下面人按级别来,绝不能超过这个数。比如咱们厂长,能捡40个;部门主管,至多35个。像你,在这场合还没资格捡呢,可你硬插进来,还抢厂长的烟头,这是乱出风头啊!”
第二天,赵老汉刚一上班,就听说厂长在办公室大发雷霆,说要把他给开除。开除的理由倒不是因为他抢了厂长捡烟头的风头,而是厂长捡烟头的事,经宣传组写上了厂区报纸,集团王总看到后批评说,活动开展那么久,厂区却还有乱扔烟头的问题,看来工作落实不够。厂长挨了批,有气无处撒,只有拿赵老汉开刀。是嘛,谁让他平时都“留”了烟头没捡呢?
赵老汉有苦说不出,见工作不保,他想起吴助理深谙这“捡烟头”里的门道,上次也帮过自己,不如再找吴助理跟厂长说说情,可一打听才知道,吴助理也出事了。原来那天,王总装烟头的簸箕照片,被人放大后看出了猫腻:半簸箕烟头全是一个牌子的。事一闹大,吴助理被革职了。
赵老汉懂了:烟头本该是路人随手扔的,肯定啥牌子都有呀,难怪被人看出破绽。可眼下,只有吴助理向厂长说情,才能保住自己的工作。怎样才能让他官复原职呢?
赵老汉思忖良久,回家拿了条已撕开的烟,开车去了集团总部。
见了王总,赵老汉亮出香烟,道:“王总,那天的烟头是我扔的,不信你看,是这个牌子的烟,没错吧?”其实,赵老汉手里的烟,正是那天吴助理撒烟头时剩下的,当时被随手扔进垃圾筒里了,赵老汉见了可惜,就捡了出来。
见王总看着那些烟,一脸惊奇,赵老汉支支吾吾道:“这烟啊,最后一口才最香。那天我酒喝多了,就奢侈了一把,每支烟都只抽最后一口,一连抽了几十支,结果扔了满地烟头,所以,不关吴助理的事。”
王總神色凝重,道:“老叔,这是总部从烟厂进的招待烟,你买不到。何况一盒顶你一月的工资呢,你抽得起?”
见被识破,赵老汉倒轻松了:“嗨,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不过,你说我抽不起这烟,可小瞧我了,你瞧瞧外头我开的车……”
王总站在窗边,顺赵老汉的手指一瞧,楼下停车场里停着辆宝马车。原来,赵老汉是城中村的拆迁户,不差钱。
“钱是虚的,活儿是实的。这人啊,只有干着活儿,才觉得心里踏实。”赵老汉有些感慨,“可最近我被搞糊涂了,现在我一见烟头就心虚,都不知该不该捡!”
没想到“捡烟头”一个亮相,竟弄成这么个结局。王总正沉思,就听门口有响动。原来,得到消息的吴助理和厂长,怕赵老汉乱说话,都赶来了。
王总示意他们进了屋:“这位大爷说得好,工作上就不能玩花样,要的就是实干。说起来,这次厂区环境视察,也是我有意安排的一项测试。当时开会时,我就透露了这个思路,没想到吴助理自作主张,尽玩花样,把严肃的工作变成了一场闹剧!”为了夯实集团的工作作风,王总身体力行,捡了烟头,不料引起浮夸的跟风,王总心里很不是滋味:“各部门负责人拿着高薪,工作时间却去捡烟头,干清洁工的活儿,那集团要你们干什么?而且捡烟头时,对其他垃圾视而不见,这不是形式主义么?”
一席话说得吴助理和厂长红了脸,赵老汉却心里轻松了,他问:“那明天,我这烟头还捡不捡?”
“不捡了!”王总说,“你们清洁工平时休假不能保证,明天是周六,就让我们全体机关同志替你们打扫一天卫生,真真实实地捡一次烟头,绝不弄虚作假了!”
(发稿编辑:丁娴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