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真理子,日本小说家,其文字充满感性,风格独特,引人入胜,在日本推理小说界,素有“天下第一品”的说法,代表作有《妻子的女友们》《恋》《欲望》等。
与平今年七十二岁,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这天,他独自去医院,等了近两个小时,可医生三分钟就把他给打发了。
医生反复强调:“这是衰老现象,你应该忍耐一点。”
走出医院时快中午了,与平不太想回家,因为家里没人在等他。
与平现在跟女儿直子住在一起。他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都远嫁他乡,只有最宠爱的小女儿直子还在身边。直子年幼时总喜欢把巧克力送到与平嘴边,说:“爸爸,吃……好吃吗?”那时的与平觉得满嘴都弥漫着甜味。
老伴去世后,直子提出让与平跟她一起住,与平当时也感到一阵惊喜,心中很是欣慰。
直子卖掉了与平的房子,用那笔钱给自己和丈夫买了一套新房,与平住的是其中最小的房间。与平想在阳台上种些花草,直子拒绝了;与平要求在自己的房间里铺榻榻米,直子却坚持铺木地板……如果只是生活上的不便倒也罢了,更难以忍受的是孤独和耻辱。
直子夫妇平时都要工作,不到晚上不回来,有时下班后还在外面看个电影吃个饭,回来得就更晚了。有一次,与平出门时不小心搞丢了钥匙,只能在门外等到十点多。直子回来把与平狠狠批评了一通:“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已经老了,应该把钥匙挂在脖子上!”
想到这里,与平摸摸胸前,确认了钥匙还在衬衫里面。
与平决定中午回家煮荞麦面吃,晚上去“三上”吃饭。三上是一家很小的餐馆,食物也很便宜,与平有时实在无法忍受独自用餐的孤独,会去那里坐坐。与平的退休金都由直子控制,直子给他的零花钱,只够偶尔去三上坐坐。
与平在楼下遇到了邻居绘理,她是个十分淳朴的姑娘,刚搬来小区两个月,他们之前有过几次闲谈。绘理主动打招呼道:“老伯,您是出去散步了吗?”
与平照实回答:“不是,刚去了趟医院,最近腰有些痛。”
绘理当过护士,她认真地给与平提了一些治腰痛的建议,然后问:“老伯,您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有。”
“我们一起吃吧?我打算煮荞麦面,可以多煮一些。”绘理边说边拉着与平去自己租的房子里。
一进屋,一条白色的狗就缠在与平的脚边。
“它叫桃桃,”绘理介绍道,“它很老了,如果换算成人的年龄,相当于九十岁左右。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养狗啊,房东知道的话,我会被撵走的。”
与平点头答应,一边逗狗,一边问:“绘理,你做什么工作?”
绘理说:“我现在没有工作,没有心思工作。”
与平看着绘理,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问。
绘理继续说:“我之前认识一个男人,他向我求过婚。为了能跟他一起生活,我辞掉了护士的工作,租了这里的房子,花光自己的积蓄为他买了车,还准备了去见我父母时穿的衣服。没想到,他突然提出要跟我分手,说有更喜欢的女生。后来才知道,他一直有不少女朋友。当我知道被他欺骗之后,打算寻死。我跑回老家,从父亲的工厂里偷了一些氰化钾,想带着桃桃一死了之,可我又害怕死不掉,偷来的药仍原封不动。这些日子,一直只有桃桃陪伴着我。”
与平惊呆了,他大声说:“把那种东西马上扔掉!”
這时,绘理笑着说:“事情都过去了,我已经恢复过来了。对了老伯,我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绘理告诉与平,她想一个人去旅游三四天,跟过去做个告别,想请与平替她照管桃桃。“您只要一天来一次,看看它,喂喂它,打扫一下粪便。我把备用钥匙给您。”
与平满面笑容地点点头,说:“完全可以。”
吃完面后,与平接过了绘理的备用钥匙,小心地装在钱包里。绘理送与平到电梯口,两人微笑着挥手告别。
绘理第二天一早就出门了。
与平吃过午饭后没多久,就准备去陪桃桃玩玩。等他走到绘理家门前,掏出裤兜里的钱包,却怎么也找不到钥匙。
与平想,钥匙可能掉在自己的房间了,又返回到自己家,他把每个角落都找遍了,仍没找到钥匙。
绘理住的是三楼,所以想从阳台进去是不可能的。可备用钥匙找不到了,绘理要三天后才能回来,还有哪里能找到钥匙?找房东?不行,如果房东过来帮他开门,门一开,桃桃就会蹿过来。绘理说过,房东不允许她养狗,房东看到桃桃,一定会把她撵走的。
与平也不想向直子求助,直子要是知道他多管闲事,一定会骂他,最终可能还是要找到房东。
难道真的只能等绘理三天后回来?桃桃已经很老了,不可能撑那么久……总不能找个小偷把锁撬开吧?忽然,与平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觉得,找个小偷把锁撬开是唯一的办法。
与平想到在三上遇到过一个姓锅岛的人。那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成天吹嘘自己是开锁的专家,因为这事他好像还被警方处理过。
与平决定找锅岛试试看,于是他连忙赶往三上。
在三上,与平见到了锅岛。趁没人注意,与平把自己遇到的麻烦跟锅岛说了一遍。
锅岛冷笑一声,说:“原来是这事。给我三分钟就能干好,但我是专家,可不能白干活。”
“当然,”与平连连点头,他打算拿出自己所有的现金来付报酬,“那么您能不能现在就去?”
锅岛说:“大白天被人看见就麻烦了。今晚十点,我去找你。”
与平心想,晚上十点的话,桃桃还不会有问题,于是就把地址告诉了锅岛,请他晚上务必准时到。
快十点时,与平蹑手蹑脚地到一楼等锅岛,没想到锅岛已经到了,这让与平十分高兴。
“没想到你住在这么高档的小区,”锅岛低声说,“很贵吧?”
“不怎么……”与平含糊地应付着锅岛,带他来到绘理家门前。
锅岛一看门锁就低声笑起来,他从工具包里取出一根又细又尖的金属棍开始干起来。钥匙孔里插进了金属棍,连续发出五六次清脆的声音,听见里面有了什么动静。接着,锅岛说:“打开了,老头。”
与平一拧门把,门顺利打开了。“太好了!谢谢,您帮了我大忙。”
与平把门开出一道缝,只见桃桃近在咫尺,流露出可疑又不安的神情,目不转睛地仰视着与平。
“桃桃,饿了吧?我马上就喂你。”与平抱着桃桃往屋里走,锅岛也跟了进来。与平不愿让锅岛进入绘理家,但又不能马上赶他走。
锅岛东张西望地环视着整个屋子。与平掏出钱包,把仅有的一万五千日元拿出来交给锅岛。
这时,锅岛说:“老头,别逗了,你觉得付这么点小钱就能了事吗?这种活儿代价很高的,别说你没钱,你住在这么高档的小区里,肯定有很多钱。”锅岛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狠狠戳与平的胸口。
与平紧张地问:“你要多少?”
“五十万吧,”锅岛回答,“明天,你把五十万现金装在信封里拿到三上,听见了吗?”见与平不回答,锅岛恐吓道:“你要是敢耍花样,我就让你后悔一辈子。”
“啊……我会付的,一定。”与平说着,瑟瑟发抖。
“明白就行,”锅岛一边说,一边环视房間,“这里可真够寒碜的。”就在这时,锅岛把目光投向壁橱上层,露出喜悦的神情。“一个寒碜的房间里竟有一瓶像样的酒。”锅岛从壁橱深处取出了一瓶红酒,自言自语地说,“把这个拿走吧。”
“请……请走吧。”与平结巴得厉害。他想,如果锅岛肯走的话,拿走一瓶红酒也没关系。
锅岛抱着红酒,开门走了。
与平出了一身大汗,过了一会儿才开始喂桃桃。
房间里有点闷热,再加上刚才因恐惧与不安浑身冒汗,与平有点不舒服,他把毛衣脱了下来,同时解开短袖衬衫,这时,一把钥匙掉了出来。
与平把钥匙捡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绘理给他的钥匙,开始的确装在钱包里,但后来他觉得不放心,又藏在怀里了,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衬衫下摆处……
第二天,与平带着自己所有的积蓄,忐忑地来到三上。
三上老板对与平说:“昨天跟你坐一桌的那个开锁专家锅岛死了,刚才有个警察来问了半天。”
与平惊呆了。
老板继续说:“听说是死在自己的公寓里,今天早晨被发现的,据说他把氰化钾放在红酒里一口气喝下,酒中搀的氰化钾多得使人不能相信。真可怕!”
绘理旅游回来的时候,与平正在跟桃桃一起玩,他问绘理:“你好像状态不错,旅游怎么样啊?”
“过得非常愉快,精神完全恢复了。我给您买了一些好吃的……”绘理一边说,一边把买回来的东西摆在餐桌上。
这时,与平指指壁橱,迟疑地说:“绘理,那个,我扔掉了。”
“什么?”绘理不解地问,但很快反应过来,“哎呀……老伯您……难道说……”
与平微笑着点点头:“我把它倒到马桶里了,那种东西你已经不需要了吧?”
绘理低下头,很快就又浮现出爽朗的笑容,说:“谢谢老伯。”
绘理轻轻地拿起一块糕点,送到与平的嘴边:“来,老伯,您把嘴张大……好吃吗?”
这个时候,与平觉得绘理就像昔日的直子,他幸福地嚼着甜甜的糕点……
(改 编:陈奕彤)
(发稿编辑:曹晴雯)
(题图、插图:佐 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