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是曹禺先生的第一个戏剧生命，也是中国现代话剧成熟的标志。和其它经典作品一样，《雷雨》也是说不尽、道不完的。除了其剧情、人物形象及剧本语言人们反复论述外，其实，看似寻常的剧中人物的命名，作者也是煞费了一番心思的，只是人们大都忽略了这一存在的事实，对此，人们很少论及。《雷雨》涉及两家八个人物，下面本文对剧中人物命名艺术作出探析。
人皆有名，人类的姓名制度自始至终就是社会的产物，姓名制度就是社会的象征，人的身份、地位、种族、性别、职业、时代等都可以从其姓名中体现出来，千头万绪、错综复杂的关系在姓名这里汇合，也由姓名得以折射。因此，姓名制度是我们透视民族文化的有力视角。
按照民俗学理论，姓名的意义可从姓名的指称、结构和文学三个层面进行分析。姓名的指称意义是指姓名的指称功能意义，它是将一个人与其他人区别开来的重要标志。姓名的结构意义是指一系列权力结构的象征，透过人的姓名，可以揭示出一系列错综复杂的社会权力结构。姓名的文学意义指人们在命名时，总希望通过命名体现其心意，而其取定的名字或隐或显地折射出命名者的精神境界、文化素养、审美情趣等，这种姓名的表现性称为姓名的文学意义。相对姓名的指称意义和结构意义，姓名的文学意义是最具开放性、最活泼、最多变、最能发挥命名者的聪明才智、文采意匠的，也是最能激发人们想象遐思的意义层面。姓名的指称意义是客观的，它没有任何想象与巧思的余地。姓名的结构意义则是预先规定好的，命名者只能照章执行，因为姓是祖辈的传承，辈份是家族规定，性别是人一出生就确定了的。姓名的文学意义却给人以想象力和创造力，为人的主观能动性开辟了宽阔的空间。基于以上理由，下面侧重姓名的文学意义层面探析《雷雨》中人物命名的艺术性。
先说本文的中心人物周朴园，其名谐音“周不圆”。从事业方面看，周朴园算是“成功”的，包修江桥，故意叫江堤出险，淹死了两千多个小工，每个小工克扣三百块钱，他发了昧心财；开矿，他当董事长，他叫警察枪杀了许多矿工，耀武扬威。可是，从其一生的婚姻、家庭方面来看，他是失败的，充满了悲离之状。年轻时，他与侍女侍萍真心相爱，即使二人生了两个儿子，也终因家长认为这桩婚姻门不当、户不对而硬被拆散，导致了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的悲剧。后来他被迫与门当户对的阔小姐蘩漪结婚，周朴园比蘩漪大二十岁，这种婚姻无爱无情，以致蘩漪移情别恋，与儿子周萍乱伦。周朴园的二儿子鲁大海带领工人在他的矿上闹罢工，周萍对鲁大海大打出手，兄弟之间相斗。周朴园家庭的结局是大儿子周萍开枪自杀、三儿子周冲触电身亡、蘩漪疯了、侍萍也得了神经病。周朴园的大家庭分崩离析，家破人亡，哪还谈得上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呢？“周朴园”谐音“周不圆”，其寓意包含周朴园家庭破碎之意。
鲁侍萍，出身贫穷家庭，年轻时姓“梅”，叫梅侍萍。在周家做女仆时，与周家少爷周朴园相恋，未婚生下周朴园的两个儿子后被周家赶出家门，后流落他乡，嫁给剧中人物鲁贵，改姓“鲁”。姓“梅”，“梅”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寓意“高洁、坚强不屈”。“侍”有服侍、陪伴之意，这可以表明侍萍是服侍人的下等人身份。“萍”，浮萍之意。“侍萍”谐音“是萍”，寓意其人生有漂浮不定之意。的确，鲁侍萍的一生是漂泊的：年轻时在无锡，被赶出周家后漂泊到济南，晚年在教会医院呆着。她的一生嫁过两个男人。在她的性格中，她善良、正直、坚强不屈。被赶出周家三十年后，偶遇周朴园，周送给她五千块的支票作为补偿，她拿着支票毫不犹豫地撕掉了。在此，其性格可见一斑。
蘩漪，又名周蘩漪，“蘩”属其父姓，蘩漪嫁到周朴园家后改为姓“周”，这是当时的社会习俗使然。这一变化表明了妇女的归属性质，首先属于丈夫，其次属于父亲。反正女子是没有独立性的，这当然是封建文化观念在姓氏上的反映。（鲁侍萍的“鲁”姓也是如此，只是省略了自己原来的“梅”姓。不过她跟周朴园虽生了两个儿子，但周家对这桩婚事不予承认，并将她驱赶出门，所以她之前只是姓“梅”不姓“周”。）“蘩漪”中的“漪”字是个单名，在当时只能是大城市里有钱有势人家的阔小姐才会取这样的单名。百家姓中没有“蘩”姓，“蘩”意古书上指白蒿（一种草木植物）。“漪”意是水波纹。“蘩”“漪”二者组合看不出什么寓意，倒是“繁漪”意为许多波纹，富有许多浪漫气息。但“繁”字一旦作为姓，读音为“Pó”，要表现周蘩漪那种阔家出身且内心躁动不安的上层社会妇女的心理，只能取“繁（Fán）漪”，但为了避免“繁”字作姓时读“Pó”音，只有取“蘩”字较好，二者音同形近，容易产生相关联想。
鲁贵，是周公馆的仆人。“鲁”字义有：①表姓义；②山东的别称，表地点，剧中提到了济南，属于山东之地；③粗野，莽撞。鲁贵名中的“贵”字是其长辈对他人生的美好期盼，希望他出人头地，大富大贵。但剧中的鲁贵虽贵为周家的仆人，但此人嗜酒好赌，贪婪成性，手中无赌本、酒钱时即使是自己的亲生闺女，他也多次伸手索要、敲诈，做出有损长辈尊严的事。这样的人虽名中有“贵”字，但在实际生活中，人品低贱、行为粗俗，骨子里就一“贱”人，“贵”从何来！
周萍，是周朴园与梅侍萍生的大儿子。剧中交代，周萍之名是周朴园所取，是周朴园为了纪念他年轻时的真爱但已“死去”的梅侍萍，特取“梅侍萍”中的“萍”字命名。他胆小懦弱，像浮萍一样在蘩漪与四凤之间游离，最终面临残酷的现实，他选择了彻底的逃避——开枪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鲁大海，是周朴园与侍萍所生的第二子，他出生三天后病得奄奄一息，与其母亲一同被赶出周家，被母亲抱着投河，侥幸地跟着母亲屈辱地活了下来。后来其母嫁给鲁贵，随鲁贵姓“鲁”。长大后他到周家矿上当工人，由于具有较高的觉悟，他成了当时风起云涌的罢工工人的代表。他看透了周朴园为了赚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的阶级本性，无情揭露了周朴园的种种罪恶，痛骂周家的强盗行径，顽强地反抗着命运。但是由于他的斗争经验不足，表现出了鲁莽的特点。他的名字富有时代气息，满蓄着反抗、破坏、野性的力量。
四凤，是鲁贵与侍萍所生之女，周家使女。“四凤”中的“凤”，是父母对女儿的一种期盼，希望她长大之后成为人中之“凤”。的确，她貌美、温柔、善良、勤劳，深受周萍、周冲的喜爱。另一方面，“四凤”谐音“侍奉”，她的家庭出身决定了她的女仆身份，她与大少爷周萍的爱情故事也只能在暗地里进行。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苦果是重蹈其母侍萍的覆辙，最终只能自己品尝。
周冲，是周朴园与蘩漪之子。他的身份是学生，是一名受新思想、新文化影响的青年。他天真、善良、富有同情心。他喜欢的四凤心有所属，爱恋又遭到自己母亲的反对，对工人阶级表示同情却又被父兄指责，同时又得不到工人阶级的认同。剧中最后，他义无反顾地冲出去想要救四凤，却同样触电身亡，令人扼腕。周冲人如其名，他有着冲破这污浊世界的美好理想。他身上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是《雷雨》压抑沉闷的世界里的一股沁人心脾的泉水。他的軟弱性导致了他的理想始终无法“冲”破黑暗的现实，但他却用自己的生命惊醒了所有人，为黑暗时代的结束点亮了前行的光。
通过以上对《雷雨》剧中人物命名艺术的探析可知，曹禺先生对剧中的人物命名也是匠心独运的，决非等闲之作。
程华早，湖北仙桃市第八中学教师。endpri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