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哆哩
1
我有一个秘密。
半个月前,我的隔壁搬来了新邻居。正统的城市筒子楼公寓,同层两户分享同一个水房和洗手间,按理说应该常常碰见邻居的,但这么久只遇到过两次。邻居大概是个三十过半的男人,刚来的时候正巧赶着大雨,整个人很是狼狈,我们在走廊的狭窄空隙里相逢,那时的他是个“新加入者”,却连抬头同我打个照面也不敢。
大概是落魄吧,谁还没有过难熬的日子。毕竟大城市汹涌人潮里低着头的鼠族比比皆是,我不能因为这个就对他产生偏见。
然而第二次见他,我就对这个神秘邻居的印象大有改观。此时的他早已不复初见时的狼狈模样,在公用水房相逢时他的脸上已经有了笑意,似乎整个人都有了明显的改变,就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偶尔在夜间也能听到隔壁传来那男人满足的痴笑声。筒子楼就是这点不好,隔音效果太差。我却总觉得事出蹊跷,哪里不太对劲儿似的。
直到我开始发现端倪的那一天。
三天前的周日早上,我难得起了个大早打算去晨跑,谁料刚出门就遇见了开门扔垃圾的他。他明显有些尴尬地朝我笑了笑,撒手后就又将头缩回了门里。我狐疑地打量着男人刚刚放下的两个透明塑料袋,一个袋子里是正常的生活垃圾,另一个袋子里只装了个彩色的药盒。我推了推眼镜,隐隐约约看到药盒上印有“好梦”二字。向来觉浅的我一下来了兴趣,趁走廊里无人注意,着了魔般地掏出了那个装满药片儿的药盒,仔细地读起了服用说明。没想到只是药盒上简单的几个字,就轻易地改变了我的世界观。“服用此药便可随意掌控自己的梦境,一日一次,一次三片,一片游思,一片遐想,一片自控力。”药盒后还写了什么,只是字迹就像被什么磨蹭掉了一般,不过光是它的作用,就已经让我十分惊讶了。
先只吃一次,一旦没有效果就停下,我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自从知道有能控制梦境的药物,我便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就姑且当它是一种来自未来科技的药物,一旦成功,我就能做自己睡梦的驾驭者和掌控者,这是一件多么诱人的事啊。
当晚临睡前,我拿出了白天偷来的彩色药盒,把所有药片儿倒出来数了数,总共24片。我闭上眼,咬咬牙狠了狠心,想着既然邻居服用过应该没什么坏处,即使没有说明上描述的那么夸张的效果,最多也就是个助睡眠的药,便喝了水服了3片。
2
我竟真的成为了自己梦境的主宰者。在梦里的我肆意享受安排一切的快乐,我迈出一步便可腾空万里,随意见我想见的人,再随意让他们按照我的想法做出相应的回答。
第二天上班踏入公司时,碰到我的顶头上司,那个平日里总是想尽办法欺压新人的“秃驴”,不得已地朝他打了个招呼后便转头走开,一扭头差点忍不住笑场。要知道,他在我昨晚的梦里可是一边对我点头哈腰,一边为我端茶倒水,与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想想就觉得解气,就连和同部门刚来的小张打招呼时都露出笑意,从她惊异的表情来看,想来也是被作为前辈一向严肃的我搞懵了。下班坐地铁时,拥挤的车厢里,与我顺路的策划部男同事不时地碰撞我的手臂,我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今晚一定要在梦里让这个咸猪手吃点苦头,让梦里的他永远也赶不上二号线的末班车。
翌日午休时,在茶水间接水的我偶然听到其他同事间的对话,她们说我的顶头上司,那个以办公室为家、彻头彻尾的工作狂今天居然缺勤了,据说是因为前几日晚上连续睡眠糟糕加上休息不好,才会突然间身体吃不消。我的心“咯噔”一下,总觉得顶头上司身体不适的时间和我在梦里编排他的时间几乎重合,两者间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又隔了几天,我发现曾与自己顺路坐地铁的策划部男同事也没再出现过。我起初只是觉得奇怪,后来公司团建时,追问别人才得知他前一阵休了病假。
我渐渐开始感到后怕,彩色药盒里的药片儿逐渐减少,那些出现在我梦里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好像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为减轻我的负罪感,我只能不断安慰自己,那不过是梦,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于是,夜晚的到来成为我最大的期盼,所有在白日里难以消化的坏情绪和隐藏的恶意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在梦里,我有伴侣,工作前景无限。过于顺利的梦境常常与惨烈的现实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样的日子转瞬即逝,从邻居男人那里偷来的药盒眼看着就要见底,这就意味着单纯凭药物满足自我的生活也要到头了。
这时候,我终于开始发现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变得不一样了。
3
再一次在走廊遇见对门住着的男人,竟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相遇。这时的男人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潦倒模样,我走出门时他正大包小裹地收拾衣物,听房东说他这次是因为付不起房租被赶出去的。当男人提上最后一包行李时我没忍住追了过去,心中关于那个神奇药物的疑问就要溢出胸口。男人起初还以为我是作为邻居特意为他送别,我却急着拉住他的衣角道:“那驾驭梦境的药,你还有吗?”男人一脸惊恐地望着我,恍然大悟地说:“我说怎么少了一盒,原来是叫你拿去了……不过,你难道没看注意事项吗?那药一周只可服用一次,超量服用会产生很多不良后果,你不会是把一盒都吃了吧……”
“什么后果?”听到他的话,我的脑子突然如炸裂一般轰鸣。
“说实话,当初的投产项目失败了,这药其实是我们科技研究所淘汰的一批产品。我之所以想找回扔掉的药,也是因为怕再有人误用。要知道,这世界的人际社会关系能量场是具有反作用力的,你能通过药物在梦里随心所欲,反过来,在现实中也必然会因此而失去一些东西,这是我自己亲身试药后得到的体会。你要记住,没有任何一种异于常人的好可以不劳而获,趁早悬崖勒马吧,小姑娘。”
男人说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背上行囊坚定地离开了。他最后带有警告意味的话就像一枚安在我心中的定时炸弹,我终于明白了当时药盒后被磨蹭掉的字迹,恰恰是最重要的注意事项。
这一切的答案,终于也在第二天揭晓。
翌日我去上班的时候,惊异地发现所有曾出现在我梦里的人物都永远地消失在了现实世界里,亲人们痛哭流涕,警察局里前来报案的人们排起了长队,我的周围也永远萦绕着哭号声。正常的秩序突然被打乱,引起了全社会的恐慌,我猜出了那个药的副作用,意识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并不多了。我疯了一样地跑回了家里,找出仅剩的三片药物,一片游思,一片遐想,一片自控力,一口气和着水咽了下去,安慰着自己消失的人们会在我的梦里相遇,再睁眼醒过来也一定如往日一样正常。
讓我惊异的是,这一次药物竟失效了。我再也没了构筑瑰丽梦境的能力,曾经华丽顺遂的梦也变得干瘪光秃。就像过去的十多年一样,我挣扎着从混乱的梦境中醒来,想通过做些什么来洗刷自己犯下的过错,可清晨的阳光打在床头柜的药盒上,盒子上曾模糊的字迹也终于在光线的照射下一点点清晰:贪婪是一种罪过,不劳而获永远只存在于人们的梦里。
(插图/陈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