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建华
西沟虽说只是个沟,却有良田百亩,分田到户后,埠东村各家各户都在地里种了黄豆。
中秋节前,正是黄豆成熟的时候,整个西沟的黄豆一眼望不到头。埠东村的田二妞一个人在地里割黄豆。
二妞爹下世早,家里只有她和娘兩个人。娘身体一直不好,老是咳嗽,干不了重活。家里几亩地,全压在了二妞一个人身上。
见别人家在西沟的地里种了黄豆,二妞就随大流,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在地里种了黄豆。从翻地开始,二妞就一直没闲着,翻地、下底肥、种豆、锄草、间苗,每一样都是她一个人不间断地完成的。
这天,二妞见别人开始割豆收豆,她跑到地头摘了一个豆荚,用手一捏,黄豆有八九分熟了,她决定也开始割豆收豆。
二妞正在黄豆地里忙活呢,突然有人在地头的路上跟她说话。田二妞抬头一看,又是那个人,不由得脸红了一下。
那个人经常从她家的黄豆地边过,骑着一辆金鹿牌自行车,每次车后座上结结实实地绑了一捆布料,一看就是个布经济。早上那个人早早地从她家地头过去,回来时,车后座上就空了,看来那个人卖布的生意不错。
每次,那个人从地头经过,都会把车铃铛摁得山响。每次听到那个人摁着车铃铛过来,二妞就抬头看一眼,借故直一下腰,让一直弯曲的腰借此休息一下,然后又会立刻弯下腰,在黄豆地里继续忙活。
今天不知怎么了,直到站到地头了,那个人都没摁响他那个车铃铛,大概他也知道自己的车铃铛惹人烦了。他站在地边问二妞:“姑娘,请问你带水了吗?我想跟你买点水喝。”
二妞每次到西沟的地里干活,都会带着一罐水,是用那种塑料罐装的,能装5斤多。为的就是口渴时能及时喝上一口。
原来那个人早上出来时走得急,忘了带水,早饭又吃了过多的咸菜,走到西沟二妞家的地边时,嗓子眼冒火,这才要跟二妞买水。
对庄户人家来说,最不值钱的就是水。二妞虽然不喜欢那个人,可也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一点水算什么。于是,二妞伸手一指地头装水的塑料罐,那意思是让那个人自己去喝。罐边有碗,让他喝一碗,少不了什么。
那人喜滋滋地从塑料罐里倒了一碗水喝了。然后抹抹嘴,跟二妞说他叫牛三娃,桑树峪村的,以后有事只要是他能办到的,一定要找他,他会尽最大努力帮忙。
谁会稀罕他的帮忙。二妞没说什么,继续在黄豆地里干活。那人讨了个没趣,放下碗骑上自行车去卖布了。
忙了一会儿,二妞渴了,就走到地边喝水,顺便休息一会儿。二妞看到碗底下压了一块钱。
二妞的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这不是埋汰人吗?哼!今天非等到你回来不可,看我怎么收拾你。”
二妞从塑料罐里倒了一点水,把碗刷了刷,然后又倒了满满一碗水,“咚咚”地一口气灌进肚子里犒劳自己。接着,她放下碗,站起来,猛一回头,却看到牛三娃正骑着自行车,朝她这边蹬过来。
“站住,下来。”田二妞朝牛三娃喊了起来,“把你的钱拿走。这不是埋汰人吗?”
牛三娃自行车后座已经空了,看来生意不错,他带去的一捆布都卖完了,这才多大点工夫,这小子把生意做成精了。
“说好的是买你的水。”牛三娃停下车,摸着头皮不好意思地对田二妞说。
“谁同意卖给你了?”田二妞白了牛三娃一眼,“拿走,有几个臭钱,显摆。”
“那我总不能白喝你的水吧?”牛三娃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你还想咋地?”田二妞还是凶巴巴地吼他,“难不成还想帮割豆子?就你这小身板,一粒黄豆就能把你压扁喽。”
“干就干。谁怕谁?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可别把人看扁喽。”牛三娃不服气了。他把自行车停好,朝手心吐了口吐沫,一伸手,从田二妞手里夺过那把镰刀,就下了地。
“你,不用。快回来。”可是任凭田二妞如何跺脚,如何不情愿,镰刀在牛三娃手中,已经割倒了一片黄豆。
田二妞在田边急得跺了一会儿脚,可是牛三娃就是不听她的。二妞是真急了,这荒沟野外的,她和牛三娃孤男寡女的,要是让别人看到了,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想了想,还是想赶紧把牛三娃赶走,就急走两步,到了地里,去夺牛三娃手中的镰刀。
说来也巧,镰刀一滑,割到了牛三娃的手上,血立刻就出来了。好在牛三娃眼急手快,扔掉手中的镰刀,一把就把伤口紧紧攥住了。
田二妞吓坏了,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反应够快,转身回去拿水,要给牛三娃冲洗伤口。就这空儿,牛三娃已经从身上扯下半边衣襟,把左手的伤口紧紧地绑住了:“没事,一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见牛三娃自己把伤口处理好了,田二妞过意不去了:“去村卫生室看看吧,花多少钱,我赔你。”
“真不用。看把你吓的,一点小伤。我自己能处理好。”牛三娃这样安慰二妞。
“那我送你回家,跟你家里人说一声。”田二妞说,“既然你的伤因我而起,我就得负责到底。起码让你家长知道,我不会逃避责任。”
牛三娃想了想,同意二妞送他回家。就这样,姑娘推着自行车,男的跟着,去了桑树峪村的牛家。
田二妞跟牛家家长说,牛三娃的伤她会负责到底,绝不逃避责任。今天身上没带钱,下午一定把医药费给他家送来。说完,二妞给人家停放好自行车,就转身走了。
这边田二妞还没到家呢,那边他们埠东村已经传遍了,说有人看到田二妞和一个帅小伙谈恋爱了。两人在西沟里肩并肩走呢,而且一直去了男方家所在的桑树峪村,二妞还帮人家推着自行车呢。
二妞听到了村里人的议论,回家后赌气装了一篮子笨鸡蛋,要给牛三娃送去,顺便让牛三娃离她远一点。娘看到了,叹了口气,只让二妞遇事自己拿主意,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当田二妞提着一篮子笨鸡蛋从西沟经过,气呼呼地要去桑树峪村的牛家时,却看到一只手缠着衣襟的牛三娃,把她家西沟地里的黄豆全割倒了。
看到这儿,田二妞不但肚子里的气消了,而且开始心疼眼前正在忙碌的这个男人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当两人确定恋爱关系后,有次田二妞问牛三娃:“那次镰刀伤了你的手,怎么没留下疤呢?”
牛三娃一下窘了个大红脸。因为那次,他刚好在黄豆地里割伤了一只偷豆子的野兔,兔子跑了,血留在了镰刀上,当时那把镰刀在他手上错了一下,手根本没破,却留下了血,他灵机一动,趁二妞过去拿水之际,快速把假伤口包了起来,为的就是换得二妞的同情心,好方便日后有跟她相处的理由。
“好啊,你骗我。”还没等牛三娃说完,田二妞就明白了这一切,她举起粉拳就假装要打眼前的男人。
其实,这对二妞来说,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只是她一直装在肚子里没对别人说。
那次二妞提着鸡蛋要去找牛三娃时,到了西沟自家地里,明明看到牛三娃在割黄豆时,他的手是完好无损的,要不她也不会主动问男人手上为什么没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