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红
摘 要 “X(VD)比Y还Y”是1978年以来才逐渐使用的比较句,它是用差比的形式表达极比的概念,其中Y的构成有两种情况,一是其主要功能是指称,但能通过“还”的压制调整出陈述功能,同时由于“还”为程度副词,所以由压制调整出来的语义还必须具有特征[+量度义];二是Y具有[+量度义]特征,其主要功能是陈述,但是能通过“比”的压制调整出指称功能。“X(VD)比Y还Y”并非真值比较,而是表达说话人情感、态度的一种方式。说话人的视角或出发点是比较主体X,其情感或态度既与比较基准Y有关,也与表评价的“还+Y”密切相连。通过历时考察发现,1978年以来“X(VD)比Y还Y”在使用数量增加的同时,其构成情况及语用色彩也都有一定的变化: Y的类型越来越丰富,句式的语用色彩也不再单一。这些变化使得这种句式更好地满足了人们表达的不同需求,同时也填补了“比”字句表达上的空缺。
关键词 X(VD)比Y还Y 差比句 极比句 历时变化
“X(VD)比Y还Y”是1978年以来才逐渐使用的比较句。其中,比较基准和值性同形,均为Y,“还”为程度副词,表示“把事情往大里、高里、重里说”,表达扬的语气。(吕叔湘2001)这种句式并不是单纯表比较,而是通过比较的形式来说明比较对象在某一方面的表现达到了极致,所以严格来讲,它是用差比的形式表达极比的概念,在意义上表示“比较主体在某一方面的表现程度极高”。例如:
(1) 周作亮腐化堕落,外出带女秘书;作风粗野……比资本家还资本家。(《人民日报》19880129)
例(1)实际表达的意思是“周作亮极其或超级腐化”。例(2)更能说明这一点:
(2) 老魏: 你比孬还孬!超级孬!(兰晓龙《士兵突击》)
正因为 “X(VD)比Y还Y”有上述形式和意义上的独到之处,所以有学者认为它是一种特殊的比较句,如吉益民(2012);有的认为是一种虚拟比較句,如马伟忠(2014);有的认为是超常组合,如尤庆学(2001);还有的认为这种句式表示的不是比较而是比拟,如王霞(1992)。可见,“X(VD)比Y还Y”是一种有别于一般差比句的较为特殊的句式,正因如此,故备受研究者的青睐,相关成果较多,但主要集中于Y为名词的情况,亦即“比N还N”中N的使用情况及“还”的作用等,而对Y为非名词的情况及这一句式的发展变化目前讨论得还非常少,所以本文拟较为详细地考察目前“X(VD)比Y还Y”的使用及发展变化情况。
一、 使用及构成情况
(一) 使用情况
“X(VD)比Y还Y”表示“比较主体在某一方面的表现程度极高”,一般由五个要素构成: 比较主体X,值域VD,差比标记“比”,同形的比较基准和值性Y。例如:
(3) 珊丹那模样比大人还大人,“我白来了!阿妈的辛苦也白费了!”(冯苓植《雪驹》)
例(3)中的比较主体为 “珊丹”,值域为“那模样”,比较基准和值性均为“大人”。但是,在使用过程中值域VD经常不出现。例如:
(4) 同他一起下工地的水产局同事说他“比打工仔还打工仔”。(《厦门日报》19980302)
(5) 它比野蛮还野蛮才能造成这个效果。(北京大学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以下简称“CCL语料库”)
句式中的“还”有时也用“还要”,例如:
(6) 上海古北“比台湾还要‘台湾”。(CCL语料库)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X(VD)比Y还Y”一般没有否定用法。在搜集的语料中,只有两例形式上是否定的句子,但却用在了反问句中,实际表达的依然是肯定的意思,即:
(7) 但她所作所为所赚,不是比个体还个体吗?(刘心武《刘心武选集》)
(8) 住公房国家反要倒找钱,这不是比福利还福利吗?(《人民日报》19911112)
关于“X(VD)比Y还Y”没有否定形式的原因,唐依力(2001)认为,这种句式已经预设了在一定的语境中比较主体在某一方面的表现程度极高,如果使用否定形式就不会有这样的表达效果,所以其否定形式也就不会存在。
(二) Y的构成
并不是所有的词语都可以充当“X(VD)比Y还Y”中的Y,从构式角度来说,只有那些能够满足构式要求的词语才可以。王天翼(2016)曾从构式压制的角度解释“比Y还Y”句式中名词的使用情况,但是由于文章讨论的只是名词,所以分析的也只是“还”对其后名词的压制情况。事实上,“X(VD)比Y还Y”中的Y不仅是名词,还可以是形容词和动词,例如,“比美丽还美丽”“比开放还开放”,所以单纯讨论“还”对Y的压制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认为,能进入这一句式的词语,不应只满足“还Y”的要求,而是应满足“比Y还Y”,亦即能满足“比……还……”搭配要求的词。“比”是介词,跟它搭配的词语往往要有指称性,也就是说,具有指称功能的词语与“比”搭配是比较自由的,比如“农民”“女人”等名词性词语,但是与副词“还”搭配的词却要求具有陈述功能或述谓性,而且由于“还”为程度副词,所以与之搭配的词还必须具有[+量度义]的语义特征,也就是说,既有陈述功能或述谓性,同时又有[+量度义]特征的词与“还”搭配才比较自由,比如一些性质形容词。正因如此,所以像“比农民还辛苦”“比女人还妩媚”等就都是合法的句子。但是,这里“比Y还Y”中的比较基准与值性是形式相同的词语,也就是说,同一个词既要满足与“比”搭配的要求,也要满足与“还”搭配的要求,即同一个词语既要具有指称功能,又要具有陈述功能和语义特征[+可量],从传统所划分的某一词类的功能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某一类词要么侧重于陈述功能,比如形容词、动词等,要么侧重于指称功能,比如名词、代词等,很少有某词类其主要功能既是陈述又是指称,所以在“比Y还Y”的形成过程中,构式压制(construction coercion)就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构式压制指的是当某一成分进入构式时,如果它与构式之间在语义、功能或形式等方面相互冲突或不能兼容,构式往往会强制性地改变或调整上述构成成分的某一方面,迫使二者两相切合。(王寅2011)对“比Y还Y”来说,在功能上要求Y与“比”和“还”都切合。这样,Y就有两种情况,一是Y的主要功能是指称,但它能通过“还”的压制调整出陈述功能,同时由于“还”为程度副词,由压制调整出来的语义还必须具有特征[+量度义];二是Y具有[+量度义]特征,其主要功能是陈述,但能通过“比”的压制调整出指称功能。我们发现,能进入“比Y还Y”中的名词属于第一种情况,而形容词和动词则属于第二种情况。
1. 名词
名词一般都具有指称功能,与“比”组合是比较自由的,所以凡是能在“比……还……”中通过“还”的压制调整出陈述功能,而且在语义上具有[+量度]特征的名词,进入句式“比Y还Y”就较为自由。施宏春(2001)将名词的语义特征分为关涉性和描写性两种类型,后者是名词语义中表示性质的部分,主要包括特征、属性、关系等。通过考察我们发现,描写性特征比较强的名词,也就是某些隐含一定性状特征的名词在受到“还”的压制后其性状特征能较容易地调整出来,这些名词也更容易满足句式“比Y还Y”的要求。具体来说,这样的名词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第一,部分专有名词。一些专有名词隐含有一定的性状特征,而且这些特征往往为大多数人或某一专业领域内的人所熟知,因此它们的性状在受到“还”的压制后很容易就能调整出来。例如:
(9) 拉莫斯的进球过程甚至比巴西还巴西。(新浪20071014)
足球是巴西文化生活的主流,巴西球队人才济济,踢球技术精湛,例(9)中“比巴西还巴西”凸显的正是其特征——球技精湛。在我们搜集的语料中,所用不重复的专有名词还有“包公、NBA、台湾、德国、雷锋、香港、法国、苹果(指手机)、巴萨、马刺、沙龙、小泉、意大利”等。
第二,部分普通的指人名词和指物名词。
指人名词大都是一些类名词,即代表某一类别、身份或阶层等的词语。因为这些词代表的是一类人,与其他类相比往往会有一些独特之处或个性特征,在“还”的压制下,这些特征便显现出来。例如:
(10) 他站在门口,……一身邋遢,比“乡下人”还“乡下人”。(《人民日报》19950912)
例(10)凸显了乡下人的邋遢。在我们搜集的语料中指人的类名词还有“欧洲人、美国人、日本人、西洋人、美女、老百姓、公安、明星、共产党、资本家、贫农、教练、学生、专家”等。除了指人名词之外,还有部分指物名词,例如:
(11) 你的同行们写的那些破玩意,比垃圾还垃圾呢!(李国文《垃圾的故事》)
在我们搜集的语料中所用不重复的指物名词还有“野兽、企鹅、王八、驴子、驴、牲口、老母鸡、畜生、钢、砖头、机器、闹钟、沙漠、冰、广告”等。
第三,部分抽象名词。
部分抽象名词也有较为突出的特征,同样可以在“还”的压制下显现出来。例如:
(12) “乌纱帽本来也可以给你,但是由于你离公仆太远,公仆够不着你,所以就落到了离他较近的人头上”这话的水平比哲理还哲理。(CCL語料库)
在我们搜集的语料中所用不重复的抽象名词还有“友谊、福利、计划经济、神话、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小康、儿戏、梦境、封建主义、修正主义、神曲”等。
第四,部分处所名词。
除了以上三种类型外,还有少部分处所名词也可以进入“比Y还Y”。一些处所名词在“还”的压制下,同样可以凸显某一方面的特征。例如:
(13) 但现在的小区并不以人为本,环境确实做得比公园还公园,大量的下沉式广场、大片的草坪、喷泉……(CCL语料库)
例(13)中,在“还”的压制和语境的作用下,“公园”凸显出了特征“环境优美”。在我们搜集的语料中所用不重复的处所名词还有“旅馆、大使馆、斗室、宾馆”等。
以上几类名词在“还”的压制下其指称功能降低,性状特征凸显。总之,某些具有较为明显性状特征的名词容易满足句式“比Y还Y”的要求,这些词语进入这一句式是比较自由的。
2. 形容词和动词
除名词外,部分形容词和动词也可进入该句式,但这属于上述构式压制的第二种情况,即这些形容词或动词具有[+量度义],且在“比”的压制下可调整出指称性。就形容词来说,性质形容词基本上都具有[+量度义],且它们的主要功能就是陈述,所以受“还”修饰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是说,只要这些词语在“比”的压制下能够调整出指称性便可进入“X(VD)比Y还Y”。张伯江(1994)认为,名词、形容词和动词构成一个连续统,即“名词——形容词——动词”,并认为相邻词类间的共性较多,相间词类差异较多。形容词表示某人或某事物所具有的性状,在连续统中与名词相邻,所以在“比”的压制下也更容易调整出指称功能,因此从理论上来说,性质形容词进入句式“X(VD)比Y还Y”都是比较自由的。如:
(14) 她的确是美丽,比美丽还美丽。(莫言《红树林》)
(15) 这里有一个字是不一样的,因为原来杜甫是“同学少年多不贱”,张爱玲写的是“同学少年都不贱”。有的研究者说,可能是个笔误,我觉得可能不是。因为我觉得,“都”比“多”还多,多出来那个是谁呢?多出来的就是女主人公赵珏。(CCL语料库)
例(14)和例(15)分别表示“超级美丽” “超级多”。目前虽然在我们搜集的语料中所用不重复的形容词只有“野蛮、黑暗、美丽、孬、多、mini、绿色(指符合环保要求的、无公害的)、变态、专业(指专门从事某种工作或职业的)、职业(指专业的、非业余的)、烂、硬”等,但是从理论上来说,性质形容词充当Y大都是自由的。
与形容词、名词相比,动词进入句式“X(VD)比Y还Y”就不太自由。动词虽然都具有陈述功能,但是兼具特征[+量度义]的却较少,也就是说,能与程度副词“还”组合的动词本来就少,即使一些动词有[+量度义],但大都没有较为显著的特征,即没有可比性,所以并不能充当比较基准,比如一些心理动词“想、希望”等,而且很多动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较强,[+量度义]特征并不明显,比如“走、跑、跳”等,这些词语本身没有较为显著的特征,也就没有可比性,所以一般不能充当“X(VD)比Y还Y”中的Y。在我们搜集的语料中,动词充当Y的只有三个具有一定量度义且有较为明显性状特征的词语“放开、假摔、节能”,而且“假摔”和“节能”目前也只用在新闻标题中[1],如:
(16) 国家并未允许棉花市场放开经营,但实际上在一些产棉地形成了“比放开还放开”的局面。(CCL语料库)
(17) 东方卫视《加油美少女》苏菲微博 网友表示比假摔还假摔(楚秀网,20160627)
(18) 比“节能”还节能 MOTO推出节能充电器 (腾讯数码,20070420)
综上所述,名词、形容词和动词进入“X(VD)比Y还Y”中的自由度不尽相同,就前Y来说,其自由度依次为: 名词>形容词>动词;就后Y来说,自由度依次为: 形容词>名词>动词。但是,这里的前Y和后Y是形式相同的词语,所以从构式压制的角度来说,形容词较其他两类更容易同时满足“比”和“还”的搭配要求,充当Y的可能性也更高一些。但是,就目前的使用情况来看,“比N还N”数量最多,其次是“比A还A”,“比V还V”最少。其中的原因值得思考。刁晏斌(2016)从宏观角度分析了当代汉语语法发展变化的几种表现,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指称性词语的陈述化和陈述性词语的指称化。以上三种形式,“比N还N”“比A还A”及“比V还V”的“基式”都是“比N还A”,而第一种“比N还N”改动了基式的后一项,在指称性词语陈述化的大趋势与背景下,这种形式使用自然也就较多,而且有较强的表达效果;第二种“比A还A”则改动基式的前一项,在陈述性词语指称化的趋势与背景下,其可接受性也还好,所以用例也不少;至于第三种“比V还V”,两项全变,而且由动作行为到性状跨度相对更大一些,所以才少之又少。总之,这些形式使用数量的多少,既与目前语法发展变化的大背景有关,也与各自的特点密切相连,这两个方面都是决定它们使用数量多少的关键因素。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能引发一些新的思考,但是限于篇幅这里暂不讨论,以后再单独分析。
另外,为了弄清楚这种句式分布的语体情况,我们考察了CCL语料库中所有“X(VD)比Y还Y”式句子的使用情况。61例中出现在口语(主要指对话)中的有31例,占到508%,其余30例的分布情况为: 文学作品26例,占42.6%,新闻4例,占6.6%。由此可见,“X(VD)比Y还Y”主要用于口语及文学作品中,其他文体则较少使用。以上情况如图1所示:
关于这种句式出现上述分布情况的原因,唐依力(2001)认为,能够进入这一句式中的Y全部都是口语词,没有书面语词,所以其语体风格也是口语性的。我们认为这种观点是值得商榷的。能进入“比Y还Y”中的大多是通用词,无所谓口语或书面语,比如上文所举例句中的“男人、福利、台湾、个体”等均为通用词,所以这种分布情况与X是否为口语词没有太大关系,而是与“X(VD)比Y还Y”反映的主观性较强密切相关。
二、 “X(VD)比Y还Y”的主观性
“X(VD)比Y还Y”有较强的主观性。吉益民(2012)认为,这一句式与一般差比句相比,体现了说话人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具有强烈的主观评价性,这一性质具体表现在值性与比较基准同形所带来的比较语义的非真值性和可变性、整体比较构式语义的主观认定性等方面。但是,对于主观性或情感态度的具体表现情况文章并没有讨論。
“主观性”(subjectivity)是认知语法中的重要概念,指说话人说话时所包含的“自我”的表现成分,即表明自己的情感、立场或态度,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说话人的视角(perspective)、说话人的情感(affect)和说话人的认识(epistemic modality),这三个方面互相联系,交错在一起。(沈家煊2001a)在“X(VD)比Y还Y”中,说话人的视角或出发点是比较主体X,“比Y还Y”是说话人对比较主体的评价,也是说话人态度或情感的体现。例如:
(19) 现在的造反派简直比特务还要特务,……没有问题他挖地三尺也能给你挖出一卡。(《历史的天空》)
(20) 我们单位也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歌迷,我敢说,比你这歌迷还歌迷。(陈建功《皇城根》)
例(19)和例(20)中说话人的视角均为比较主体,分别为“造反派”和“我们单位的歌迷”,后面的“比Y还Y”是对比较主体的评价或说明,表达了说话人对比较主体的情感或态度。说话人的情感或态度既与比较基准Y有关,也与表评价的“还+Y”密切相连。
比较基准Y是说话人拿来说明比较主体的参照对象,所以比较基准所体现出来的色彩,尤其是本身所具有的明显的[+积极]或[+消极]的语义倾向,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说话人对比较主体的情感或态度。如例(19)中的“特务”具有明显的[+消极]意义,所以整个句子也表达了说话人对比较主体“造反派”的消极态度或情感。再如:
(21) 乖得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用自卫团弟兄们的话说,就是他二的比龟孙子还龟孙子……(CCL语料库)
(22) 文对拜茨先生说,这是“高技术”。拜茨先生也连声称赞说,“的确比高技术还高技术”。(同上)
例(21)比较基准为带有明显[+消极]色彩的“龟孙子”,体现了说话人的消极态度;而例(22)中的比较基准“高科技”带有明显的[+积极]色彩,体现出了说话人积极的情感或态度。当然,比较基准Y并不都带有明显的[+积极]或[+消极]色彩,因为Y一般是多元的,往往集[+积极]和[+消极]特征于一身,所以单从比较基准Y有时看不出说话人的情感,这时只有通过语境来判断其凸显哪一方面的特征,而这一特征体现出来的积极或消极倾向代表的正是说话人的情感或态度。例如:
(23) a. 而日本的作家简直比女人还女人,婆婆妈妈的,真讨厌。(《厦门晚报》20010617)
b. 赵权模仿麦当娜,妖娆妩媚比女人还女人。(看看新闻网20131211)
例(23)的比较基准为“女人”,单从词语本身看不出说话人的情感倾向,但是通过语境我们知道,例(23)a凸显的是“婆婆妈妈”,而例(23)b值域“妖娆妩媚”即为凸显的特征,前者体现了说话人消极的情感或态度,而后者这种消极倾向则不太明显。由此可见,当比较基准本身的色彩义不太明显时,语境或值域是判断比较基准凸显哪一特征的重要标准,也是判断说话人情感倾向的重要依据。总之,比较基准X虽然不能完全体现说话人的情感或态度,但它是说话人叙述比较主体时选择的参照对象或标准,所以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说话人对比较主体的情感或态度。
除了比较基准外,在“X比Y还Y”中,副词“还”的使用也是说话人情感态度体现的关键因素。沈家煊(2001b)认为,“还”是表示数量程度增加的“增量副词”,并根据是否体现说话人主观评价色彩将其分为两种类型: 表示一般增量和表示元语(metalanguage)增量。前者只是客观地陈述某一命题,而后者在陈述命题的同时表明了说话人的情感态度。“X比Y还Y”中的“还”正属于后者。在说话人看来,比较基准Y在某一方面的表现程度已经很高,而比较主体X在这方面的表现比Y的程度还要高很多,正如陈一民(2005)所说的,“还”强调X比Y的程度“更高、更大、更深、更重”,即在说话人看来,比较主体X在某一方面的表现已经达到了极致,这种“极致”是说话人的看法,代表的是说话人的观点。例如:
(24) 从外表上看,赵德平确实像一个老农民,甚至有人说,他比农民还农民。(《人民日报》19970521)
(25) 赵本山一试戏,就把大家樂坏了,说像说,唱像唱,作一段儿瞎老汉的戏,……那感觉比瞎子还瞎子。(《文汇报》20031104 )
例(24)、例(25)中的“有人说”和“那感觉”更能说明“比农民还农民”和“比瞎子还瞎子”是说话人的观点或看法,代表的是说话人的主观态度。由此可见,句式“X(VD)比Y还Y”并非真值比较,而是表达说话人情感、态度的一种方式。正如前文我们提到的,这种句式并不是单纯表比较,而是通过比较的形式来说明比较对象在某一方面的表现达到了极致,或者说是用差比的形式表达极比的意义。
三、 历时发展情况
“X(VD)比Y还Y”在1978年以来才逐渐大量使用。CCL语料库共出现61例,最早见于20世纪90年代的作品中。前面我们已经谈到,这种句式主要用于口语及文学作品,所以在以《人民日报》为主的北京语言大学BCC历时语料库中的用例较少,1978年以前只有4例,1978年以后有19例,而在北京语言大学BCC文学语料库中出现了101例,其中1978年以前有4例,1978—1989年13例,1990—1999年47例,2000年以来37例。在北京语言大学BCC文学语料库的使用情况如图2所示:
由此可见,“X(VD)比Y还Y”是1978年以来才开始大量使用的句式,1978—1999年间该句式的使用基本上呈直线上升趋势,2000年以后虽有所回落,但其构成情况和语用色彩与之前相比却更为丰富。从构成情况来看,Y的类型逐渐增加。上述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1978—1989年间的Y只有名词,其中指人的8例,指物的2例,抽象名词3例,没有专有名词和处所名词;而在1990—1999年间的用例中,除名词外,还出现了1例形容词,即:
(26) 可是她偏偏唱得比专业还专业,甚至组建了由她主唱的乐队……(19951012 )
在1990—1999年间的用例中,名词的分布情况为指人的25例,指物的9例,专有名词1例、抽象名词7例、处所名词4例,与前一阶段相比,这一阶段Y的类型已经比较丰富;2000年以来虽然数量与之前相比减少了一些,但是类型却比之前更加丰富,Y不仅可以是名词和形容词,而且可以是动词。其中,指人名词15例,指物名词10例,专有名词2例,抽象名词1例,处所名词2例,此外还有6例形容词和1例动词短语,后者的用例即:
(27) 管人家闺女愿不愿意,关进屋子就解扣子,这比驴打滚还驴打滚。(柳建伟《苍茫冬日》)
以上Y的使用情况如表1所示:
关于“X(VD)比Y还Y”体现的色彩义,王霞(1992)认为有调侃、讽刺的意思,所以一般都是贬义的。从北京语言大学BCC语料库中的使用情况来看,21世纪以前确实以消极意义为主,但是21世纪以来表示积极意义的大幅增加,使用数量还略超过了消极意义。具体情况为: 1978年以前全部为消极意义;1978—1989年消极意义有7例,中性4例,积极意义2例;1990—1999年消极22例,中性10例,积极15例;2000年以来消极14例,中性5例,积极18例。以上情况如图3所示:
综上,1978年以来,“X(VD)比Y还Y”在使用数量增加的同时,其构成情况及语用色彩也都有一定的变化: Y的类型越来越丰富,句式的语用色彩也不再单一。这些变化使这种句式更好地满足了人们表达的不同需求,同时也填补了“比”字句表达上的空缺。前文我们已谈到,“X比Y还Y”是用差比的形式表达极比的意义,这正好弥补了“比”字句一般只表差比概念的局限性,正如程亚恒(2013)认为的,“比Y还A”只表达差比概念,在表达极比意义方面还存在一定的空缺,“X比Y还Y”正好填补了这一空缺。同时,“X(VD)比Y还Y”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比”字句“量的主观表述”较少的不足。张国宪(2006)认为, “比”字句一般都有客观的参照对象,所以大都为“量的客观表述”,主观表述很少。正如前文所述,“X比Y还Y”是说话人对比较主体进行评价,也是说话人态度或情感的体现,并不是真值比较,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比”字句主观表述较少的不足。总之, “X比Y还Y”的发展壮大既是“比”字句系统内部的需要,同时也满足了人们表达的不同需求。
附 注
[1]本文对词性的判定均以《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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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 山西 030619)
(责任编辑 刘 博)